你妈给他当后妈，现在你又要嫁给他？
1
他们坐在窗前，虫鸣声渐渐矮了下去，月光有些凉了。米白站起来，把窗户关上，然后轻轻推开，月亮好像一下近了。
米白说苏小妹新婚时，出了一联闭门推出窗前月要秦少游对，人家就对了个投石击破水中天，多诗情画意啊，李安笑了，人家是文人骚客嘛，我们也不错啊……
说着，把米白的双脚从水盆里捞起来，放在膝盖上，毛巾擦过她的脚趾时痒痒得笑了，笑得蓬松的头发扑散下来半遮了脸，看上去又妩媚，又干净。就在那时，李安问她，还有没有人像我对你这样好，把你当个宝？
他喜欢不耐细烦地问同样的问题，喜欢她说，就你。像是喝一大杯蜜水。
这次，他依然一脸期待。可她看了他一眼，微闭了眼睛，那感觉好像是在清点人数，她抬起头认真地说，确实还有个人对我很好啊，他抱过我，给我洗过头发，给我挤过牙膏，为我哭过，给我买过衣服，我们在一起了很久……
她看着他脸色一点一点灰暗，就笑说，怎么这么酸啊？他说，我吃醋了啦。她说，你怎么不问一问他是谁呢？他说，英雄不问出处……醋意越发地深了，看他这个样子，她笑出了声，她喜欢惹他生气，少年时就喜欢。
可没过多大一会儿，他还是问了，哪个人是谁啊？她笑说，对你来说，他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如果你一定要问，你当他是你的情敌好啦。他说，为什么我平白无故地有了一个情敌呢？她说，不是平白无故，他一直都在的。
那天晚上李安没能入睡，很不安，他想他不但有情敌了，而且还在暗处，可他竟然没有发现蛛丝马迹。虽然睡不着，可他也没有辗转反侧，因为米白正枕着他的手臂，睡得香甜，他喜欢朝着她的睡姿，喜欢她一醒来就在他的怀里。
其实，米白开始也没有睡着，她差点都要把真相告诉他，不过，她忍住了。然后，她一动也不地想念那个人，恨不得立刻见到他……
这是他们在乡村别墅最后一晚，明天，要回城了。
2
回到家，苏姨正煮粥，说是刚从医院回来。
米白头一下大了，我爸怎么啦？苏姨说，前天住院了，胃出血，医生怀疑有肿瘤，结果还没有出来。米白正要问怎么不打电话我们，苏姨先说了，你爸不让给你们打电话，说人一辈子难得有个蜜月，就别打扰了。
苏姨是米白的后妈。
米白的眼泪挂了一脸，她和李安立刻去了医院。
爸爸躺在那里，只走了一个星期，看上去像是瘦了一圈。看见她，爸爸笑得像个花篮似的，说哭啥呢，这好好的哭啥呢，别听医生胡说，我就是酒喝多啦，消个炎，回头把酒戒了就好啦。
他越这样说，米白越难过，哭得越伤心了，终于惹得他也落泪了。泪眼中，他看着李安，猛地抹了一把眼泪，硬生生止住抽泣。他要米白离开一会儿，有几句话要跟李安说。
米白看了一眼爸爸，又看一眼李安，顺从地走了房门。
他久久地看着李安，直到李安低下头。他说，你能答应我一辈子对米白好吗？李安说，我能，顿了一下说，爸你这是怎么了？他笑了说，我怕死，怕你辜负米白。李安说，我不会。他说，你要是敢对米白不好，让米白难过，哪怕我不上天堂，变成厉鬼也不放过你！
这句话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样子忽然变得狰狞，凶神恶煞一样的，把李安镇住了。过了老大一会儿，李安才缓过神，说，爸你别胡思乱想了，没事的。
他的神色也缓和下来说，我晓得。刚刚那句话你们婚礼上我都要说的，怕吓着你，刚好病了，我就当成遗言跟你说。
李安说，爸你把我的心吓得直扑腾。他瞪一眼李安说，老实点，你小子别嬉皮笑脸的。说完自己也笑了。
米白进来看他们有说有笑的，就说爸爸偏心，跟女儿哭，跟女婿笑。他说，丈母娘看女婿，哪叫越看越欢喜，哼，我看他，直怪你瞎了眼……
这话说得米白李安面面相觑，他跟着又说了一句，喜欢上了就要做瞎子，不管别人怎么成功，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这话，让米白笑了。
他正说着话，苏姨捧了粥来，然后用勺子喂给他。他有些扭捏，挥手让米白走。
米白在医院门口看见妈妈提了香蕉匆忙地朝里走。她要妈妈等会儿再进去。妈妈问怎么啦？她说，苏姨正在喂饭呢。没说两句话，李安爸提了牛奶走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李安爸和米白妈一起去了病房。米白爸说，老李，你们全家全部出马这也太隆重了啊。
提着牛奶的李安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好在苏姨及时接过了牛奶说，老李你们坐呀……
他们不光是冤家，还是亲家。
3
米白十二岁那年，妈妈爱上了别人提出来离婚，爸爸同意了，当然这个事情也不用和她商量，只不过爸爸有条件的，那就是由她来养她。他们没有吵架，妈妈走的那个晚上，爸爸还烧了几个拿手菜，开了一瓶酒，爸爸谈笑风生，妈妈泪水涟涟……后来妈妈提着行李箱走了，爸爸站在门口说，好走，我就不送了啦。爸爸让她送，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喊，妈妈，我再也不要你了。
她哭得一塌糊涂，想着妈妈再也不给她梳头了，用剪子胡乱剪掉了羊角辫儿，用拖把将墙上的相框打碎，用脚踩相片上妈妈的脸……爸爸没有拦她，只是不停地说，对不起。她冲爸爸怒吼，你为什么不去决斗？爸爸说，你不懂的。
那么恨妈妈，可两个月后妈妈打电话说想见她，她立刻同意了，妈妈领着她去了新家，其实只隔了两条街。她看见了李安，李安是班长，就坐在她后面。她突然突然明白了，原来她妈来给李安当妈了。趁着妈妈洗水果，她跟李安说，要是你敢在班上说我妈跟你爸好上了，小心我整死你。李安说，我不会说的。又说，我妈病死了。
李安在班上什么也没说，可她从那时开始恨李安。她走在李安后面，踢一块小石头，一下一下地踢，她在找感觉，然后飞起一脚，石头以一种优美的抛物线击中李安。李安哎哟一声，转过头看着她，她瞪着他，他眦着嘴，笑了，那笑容就像课本堆在桌子上，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她骂他，不要脸，走过去踹他说，把我妈还给我。她会在下课时将墨水瓶拧开，等着穿着白衬衣的李安经过，一巴掌把墨水瓶掀翻，弄他一身墨水，她一边说对不起，一边拿抹布给他擦。他就站在那里任她擦得满身都是也不生气。放学路上，她说回去让我妈给你洗啊。打扫卫生，她抹桌子时用水弄湿他的课本……他也生气，可是他没说什么，像是揣了一个秘密。
有天她问李安你喜欢我妈吗？李安低着头说，喜欢。她骂他没出息，她是你的后妈呀。他说，后妈也是妈，我妈过世时跟我说，回头有妈了，要像爱她一样爱她，凉水烧开也是恩情，因为人家没这个义务。
她直跺脚要他别说了，要是她有后妈，看不整死她。
那时，她的口头禅是整死他。
虽然是恨的，可她还是要去看妈妈，顺便让李安给讲她讲数学题，明明是听懂了，却一遍遍地让他讲，看他口干舌躁，心里直乐。
妈妈明白她的心思，笑笑，也不打扰。
有天李安说，咱们算不算青梅竹马啊？她瞪着他，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唇上有了稀稀的胡须。她说，你多么不要脸啊。他嘿嘿笑，她脸红了……
两年后，她爸爸准备和苏姨结婚了，她将要有后妈，她无法改变，不过她还是准备做点什么，她问李安怎么才会弄得他们不舒服？李安摇头，她不依，一定要他想办法，最后他说那就弄些青蛙放他们床上吧？她一听乐了，要他去捉青蛙……
4
李安跟米白说，你爸有些不正常，怎么一下就成了哲人。米白的眼泪又下来了，她担心爸爸出意外。好在担心是多余的，一天之后结果出来了，真的是胃炎。爸爸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自我批评说这几天不太冷静，说到底心理素质不过关……跟米白说，要是我死了，回头你孩子连个外爷都没有……
米白心里一软，想哭，忍了一会儿没哭，笑了说，爸你啥时冷静过啊？这一说，爸爸也笑了。父女俩都明白这个不冷静的内容与李安有关。
米白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喜欢上李安的，她想怎么可以喜欢上仇人的儿子呢？一直以来，她把李安爸当做仇人的，可等她发现已经迟了，按李安的话说，他喜欢她很久了，差不多用铅笔时就喜欢了，还写过一个纸条，只有一句话，要是没有暑假就好了，这样每天都能见到你。米白说她从来没有看到这个纸条，如果看到了肯定会交给老师，末了，又骂他从小就有不要脸的基因。
米白记得，刚升入高中，李安爸爸因为工作的要去南方，他要带着全家都过去的，李安留了下来，他跟米白说，我要是走了，谁跟你讲数学呢？米白笑笑，心里有小小的甜蜜……他们一直在一个班里，直到高考结束，他一次又一次问她准备报哪所大学，她很矛盾不肯告诉他，可她又想时时刻刻见到他。
她那神情让爸爸笑了，原先爸爸一直担心的，怕她谈恋爱怕影响学习，而而现在不担心了，她有着繁花似锦的未来。
爸爸说，哪个人谁啊？她想说，可还是忍住了，她想如果爸爸知道他的妻子喜欢那家的老男人而成了前妻，而他的女儿又喜欢那男人的儿子，爸爸肯定会气坏。
没想着爸爸还是看见了。
那天黄昏，她和李安坐在江边的一棵树下。夕阳正好照在的嘴唇上。他看着阳光，心里有些恨意，恨它为什么就可以，他试手来要赶走那一线阳光，手却拂在她的脸上。那一刹那，他自己的手，让它们捧了她的脸。她安静地任她捧着，就那样捧着，直到夜幕降临……他送她回家，他看着她上楼梯，她回头看着他，突然跑了下来，扑在他的怀里……就那样示众般的抱了很久，直到爸爸出现。爸爸像是拔萝卜，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她从他怀里分出来。爸爸说，小子，打心我打烂你。
爸爸很难过，甚至举起了拳头，可并没有落下来，那阵子爸爸像个优秀的盯人中卫，而她却是像个前锋。屡次冲锋，无一以失败告终。
她给李安写信说，如果我不是你的，肯定也不是别人的……
最终爸爸妥协了，他不愿意看到她难过。他说，也许爱情就是丧心病狂，那么你爱他吧。只是，我不想看到他……
而几年之后，她还是领着李安回来。爸爸好像很正常，只是在和李安下棋时，杀了他个片甲不留，只剩一个孤零零的“帅”，只是在和李安喝酒时，分明不能喝了，却奉陪到底，直到酩酊大醉……
5
米白一直管李安爸爸叫叔叔，就算和李安结婚以后，也是叫叔叔。爸爸批评她，说老李是你公公，应该叫爸的。米米轻声问爸爸，你不恨他吗？爸爸说，我说过爱情是件丧心病狂的事，再说，现在是亲戚……语气安静平和。很久之前，米白问过妈妈你恨我爸吗？妈妈说，恨死他了，我走时，他没说一句挽留的话，不过，后来也不恨了……
想想也是，都是有恨的，慢慢消了，让幸福抵销了。
可李安心里的疑问一直没有解开，哪个情敌是谁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12岁开始，到现在他们一直都在一起，按说情敌也没有机会的。
有天米白和李安回来吃饭，照例是要喝酒的。虽然有胃病，不过爸爸还是好这一口，说只一小杯。喝完，又央着米白给倒一杯。李安喝到兴致高时，说，爸，我都有情敌了。他笑了说，你早该有情敌了，米白多好啊。
李安说，米白说那个人抱过她，给她洗过头发，给她挤过牙膏，为她哭过，给她买过衣服，他们在一起了很久……
他楞在那里。
李安说，这个人应该是没有的，是她虚构的，是她逗我玩的……
他一拍桌子说，胡扯，怎么会没有呢？怎么会没有呢？
李安说，谁啊？
他耸耸肩学外国人那样说，那个人就是我！
这个答案出乎李安意料，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可是这多么贴切啊，原来情敌就在眼前！
这时，苏姨走过来接他的酒怀。
李安说，很久之前，米白也把苏姨当成情敌的。苏姨笑了说，这很正常啊。
李安说，你们结婚时，米白要我捉青蛙，想要放在你们床上，还准备了好多图钉，也是要撒在你们床上……
米白捂住李安的嘴，可他还是说了。
这时电视上正有一句广告：天生的，纯生的……
他们突然安静了下来，都听见了心跳。（图是我弟加府拍的，图1金银花，图2名叫千里光，菊科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