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人总是让人惦记。
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1
地下停车场有回音，高跟鞋，轮胎，咳嗽，偶尔一声猫叫，每每， 夏至的心都要扑通一响，虽然她的车位正对着电梯，并且还有一个摄像头对着她，可每次停好车，她的离开都像逃跑。
可这一次，她没有急着下车，熄了灯，她俯在方向盘上，回家干什么呢？祁京北的夜生活刚刚开始，要么唱累，要么喝醉，那是他的圈子，他的生态，他和朋友合伙开的律师事务所，听说近来声名鹊起。
一个月 前她跟他提了，他没抵赖，他说犯了男人会犯的错，可他保证不犯了，再也不了。她咬着嘴唇，不哭出来，那哀恸像铁钉钉在京北的脑门。他回忆他们的以前，分明是一桢一桢的好，于她，却像被忽啸而来的剪刀剪成碎末，四散开去，有一阵儿，她还想着把那些好像拼图那样拼，他的那句话让她想起成龙，可她，做不了林凤娇……她惟一庆幸的是没孩子拖累。
电话响了，是李察。李察说，待会儿出来喝酒？她说，喝不成呀，晚上还有活儿。李察说，公司怎么像黑砖窑？她笑起来说，老板黑心呀。这一笑，手伸进包里，却没摸着U盘，拍脑袋想起来U盘没从公司电脑上拔下来。
她只能回公司拿，电梯上到20层，自然是人走楼空，玻璃门却没锁，她迟疑的当儿，已经推门而入，沿着U型走廊走了过去，两小时前的人气不见了，桌椅陷在远处照来的光影里，她看见李察的办公室有灯光，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然后就傻在那里，像是开车时忽然有人跑到路中间，只能狠踩刹车，明明刹住了，脚却不放心，依然踩着。
查小西躺在两米长的大班台上，金色的头发垂着，像是遇到了风，摆来摆去，她原来好看的脸有些狰狞，李察抱着她河流一样的腿，黑色的丝袜闪着肉光。
一个声音，另一个声音，织毛线似的，左挑一针，右挑一针。
夏至傻在那里的时间也不长，她朝后退，可她还是惊动了他们，先是查小西啊了一声，接着李察转过头，脸上闪过惊愕……
夏至想要走，可理智告诉她不能走。于是，她走向自己的格子间，李察跟了出来说，夏至啊，没吓着你吧？夏至说，对不起，惊起一滩鸥鹭。
查小西跟着出来，笑起来，有点虚张声势地说，姐姐呀，你怎么像只猫一点声响都没有？夏至伸脚说，想着就走的，没换鞋子。她穿着平底鞋。
李察说，去喝酒吧？夏至举着U盘说，真不是来喝酒的。查小西过来挽了夏至说，搭姐姐的顺风车。
李察说，你俩可真毒！然后笑了，查小西也笑了，一副经得起风浪的样子。
坐在夏至旁边，查小西说，我走火入魔了。夏至拍拍她的肩，不知说什么好。查小西虽然来公司才一年，做财务预算，跟她不是一个部门，但她觉得小西就像她失散的妹妹，没来由地喜欢，像是她十年前的参照物。查小西爱上李察时，就不被她看好，女下属爱男上司太过容易。特别是像李察这样的，以前是白马王子，现在是白马王爷，不缺爱情，不肯结婚。最要紧的是，查小西爱上他时，他身边有女友。她跟查小西说，在三角形里是有内心的，那是三条角平分线相交的点。而三角恋却是没内心的。查小西说要把三角形的一边拿下，她要李察垂直于她。
夏至怎么能拦住？她问，现在什么情况？查小西不答，眼泪大颗地落，在下车之前只说了一句，不到鱼死网破，不知怎么办。她能说什么呢？以前她自信，以为就算空船也要满载明月归的，现在的自己更像泥牛入海。
2
那一幕，并不好看，可挥之不去，这让夏至难为情的同时，又有些怒气。有一阵子，祁京北要她穿细高跟的高跟鞋，要她穿丝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直到有一天她看见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子，忽然明白，她是个摆拍。
她在网上看见有人说男人的情人是妻子一面镜子，号召向情敌学习。这个话调让她恶心，她想婚姻有敌情，那么情敌是这个男人的一面镜子，映照他的本质，如果觉得还可以挽救，那么就当情敌是靶子，男人是枪，自己是枪手，首先要做的就是缴枪。就让靶子竖在那里，哪怕什么也不做，让情敌成热锅上的蚂蚁也是好的。
什么事情不关自己总是有办法的，临到自己，怎么理智，还是像热锅上的蚂蚁，却还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新婚时，她开玩笑说，如果他们要离婚，如果她请他来当辩护律师，他该如何维护当事人的权益？他摊开手，做个左右互搏的样子，忽然抱住她说，我会爱上女当事人的呀。当时是抒情，后来，却成了真的，当然她不是女当事人。她用心盯过他的梢，也盯着了，他和那个女子去了旅店，她在一本书里看到的例子，这时以扫黄打非的名义报警，必然是抓个现行。她拔了两个1，久久没拔0，最后默默走掉，她觉得她丢不起这个脸……
祁京北曾经是个好男人，出门能谈判，回家能做饭。拍婚纱照时，忽然灵机一动，要化妆师把他俩打扮成白发苍苍，他们的婚纱照里有一组老年的，她感动坏了，因为那是他的誓言，现在看着，就是讽刺。
夏至有个远大的目标，离婚之前，把祁京北彻底绿化，她要他享受太太出轨的滋味，并且她已经有了人选。
虽然脑子七七八八，可她依然完成了这家景区酒店的形象策划，以菊为主题，那里满山都是野菊。除了外观，床垫也要用野菊花来做。有个和尚留下这样的诗句：野菊秋来黄满地，收来当草只铺床。多么洒脱。又从《本草纲目》找一段：菊春生夏茂，秋花冬实，备受四气，饱经露霜，叶枯不落，花槁不零，味兼甘苦。性禀平和……其苗可蔬、叶可啜、花可饵、根实可药、囊之可枕、酿之可饮，自本至末，罔不有功。宜乎前贤比之君子，神农列之上品。
她这个创意跳了出来……她是创意王牌。
李察开的是酒店管理公司，并不参与实体酒店管理，做的都是纸上谈兵的事情，但跟想象力创造力联系紧密，因此做得风生水起，除了真功夫，他父亲的人脉也起到意想不到的推广。
一周之后，夏至的方案获得通过，自然要庆功，李察硬是不让夏至开车，要喝酒。几杯酒下肚，总有人说段子，夏至偶尔笑笑，不说，也不接话。李察看着她说，除了你家大律师，如果给你两个名额，你喜欢哪样的男人？
夏至明白这句话的潜台词，他想和她交换隐私。可那刻她却本能地抗拒。她眯着眼睛说，喜欢他成熟，喜欢他功成名就，喜欢坚硬青楞楞地下巴，喜欢被他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李察哈哈笑起来说，你这说谁呢？大家都跟着起哄。夏至说，这男人呀，三十岁往上都是风月宝鉴，都是会顾影自恋的啊。大家又笑成一团。没多久，查小西喝醉了，酒席也就散了。李察要司机送夏至和查小西。
查小西面条似的，夏至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将她扶回家，再扶上床，替她盖被子时让她拉着手，说什么也不让走。
查小西说她跟李察的故事，她的爱情她做主，只是她有好多委屈，他不主动，但也不拒绝，那个感觉像是阳光，能照耀，都是恩赐。她奔着他的终结者去的，现在看起来会沦落成他的倒数某个女友。她不甘，她多好啊，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下辈子要成个男人，娶她这样好的女子。
这句话，让夏至笑起来，这个感觉可能每个女子都有。拉拉杂杂，一看表，都午夜了。她看了一下手机，祁京北竟然没打一个电话来，这让人来气。
她跟查小西告别，走在午夜的街上，头脑有点儿热，她给陈永打电话。她说，能出来喝点什么吗？不想陈永说正在酒吧里，她伸手拦一辆出租车赶了过去。
3
这一回夏至喝得有点猛，不多时就醉眼迷蒙，有一搭没一搭瞅他，那眼光就像一根红烛燃得正好，忽有小风，烛光动荡不安的样子。
陈永说，你想和我困觉了。
夏至被这句话惊住了，像是一记耳光抽在她的脸上，本来就红的脸，突然温度上来了。陈永看着她，眼神丝毫没有退缩，也没有掩饰。
她说，你说什么？他贴在她耳边把那句话又说了一遍。
这一句放荡的话，没有任何缓冲，赤条条的。她的耳朵像是爬满蚂蚁，她眯了一下眼睛说，你呢？
他说，我是阿Q……她忽的站起来说走了，他起身扶她，替她拦车，她不上，要他送。
下了车，她走不稳，他也扶不住，一会儿拐过来一会儿拐过去，走的不三不四。到了电梯口，她还是不让他走。她有个念头，想给祁京北一个好看，结果祁京北还没有回家。
她吻他，他由着她吻，紧接着，两张麻木的嘴拼上了。接着她又推开他，怔怔地说，好像有点乱来呀！他点头，朝门口走去。门清脆地一扣，她的眼泪就下来了。
她原以为出墙很简单，可是远非想象那样的，就算心里想，可是身体依然抗拒的。她跟祁京北说，不就是红杏出墙吗？相信我，肯定让你绿头苍蝇似的。可此刻，她首先想到的却是他。她打他的电话，关机。
她先是冲进卫生间，将他的牙刷丢了，然后是剃须刀。再然后是客厅里他的鞋子，烟灰盒。紧接着，是卧室里他的衣服，床单，她甚至将床垫都掀了起来……
然后扑散在地板上，第二天她醒来时，房间收拾干净了，她睡在床上，甚至换了干净的内衣，床头有祁京北的留言条：去广州出差，是真的，你可以问。你要好好的。
这字条写得实在无趣的紧，原先他写的字条，字句优美。每次看完，她都要朗读一遍，因为她要给耳朵听一下。
夏至上班迟到了，刚到同事说李察找她，她去了。李察坐在大班台后面，她迟疑了一下，却不想李察站起来走到窗前的沙发，这让她有点不好意思。
李察问查小西昨晚的情况，夏至说了几句。李察说，知道她跟查小西是闺蜜，想要麻烦她找点机会开导小西。夏至说，怎么开导呢？李察说，我喜欢她……夏至说，可是。李察说，可是，她太年轻，有代沟，真的。夏至在心里骂一句王五蛋加王三蛋，嘴上说，这事得您亲自说呀。李察说，说过，小西要寻死觅活。她点点头。李察叹息一声说，我也是身不由己。又笑一下说，有天看见潘采夫在一篇文章里说，琼瑶金庸都是青春期的劳改专家，一个把灵魂冲动的底线牢牢控制在嘴巴，一个把肉身澎湃的出路指引向练武。说得太好了，我这十来年，好像一直补偿。夏至在心里又骂了一句。李察忽然说，你最近可好？她说，好着咧。他说，别让自己受委屈。有一句说，女人把爱情当大事情，男人就觉得是个小事情。如果女人不把爱情当回事情，男人会觉得是大事情，很有道理啊。
她心里有点暖意，这男人真是老手。不过，她再一次觉得他想和她交换隐秘。
过了两天，吃了午饭，她约查小西逛街。她绕了老大的圈子说，爱情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不能死而复生，就让它安息吧。毕竟，还有日子，还有热爱，这才是爱情的后事。查小西说，舌头是个奇怪的东西，看着软软的，却是人类全身上下,最强韧有力的肌肉，她要咬紧牙关。虽然语气平淡，可这几句话分明有些突兀，像是省略了很多话，夏至看着她，她的双唇如一片树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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