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没有健全人格的人,爱,注定只会让自己遍体鳞伤

虚假的黄金时代

今天距离我去世77年。

一切如我所料,我的绯闻比我的文字更加流传。

无数的人研究我,对我又爱又恨,在这个女性追求自由,凭着一己之力买车买房的时代,他们看我更多的是哀不幸怒其不争。

还有一派挺我,为我洒下同情的泪水,哀叹我的才气我的命运。

一个叫许鞍华的导演,还有一个叫汤唯的女演员,他们把我的苦难描绘成我的黄金时代。

汤唯还在我的故居,把自己的一缕头发放在我曾经睡过的席子下面,以表理解。

她为了演戏而挨饿在冰天雪地里穿着单衫,试图呈现包裹着,我的饥饿和寒冷。

汤唯在《黄金时代》里饰演的萧红

但那只是表象,我的一生从内里到外在都是饥饿和冰冷的。

美丽风情的文艺女神汤唯,她的神韵,她真实的幸福,真让人羡慕,命运如过山车般在最高点崩盘,然后还能绝地逢生,她真的是赶上了一个黄金时代。

我的黄金时代呢?

我不能选择怎么生,怎么死,但我能决定怎么爱,怎么活。这是我要的自由,我的黄金时代。

这话是我用来自欺欺人的,平生尽遭白眼漂泊流浪,饥饿,寒冷,唯一让我觉得活着还有一点意思,那就是爱情。

我的黄金时代,是在笼子里过的。

没有健全人格的人,爱,注定只会让自己遍体鳞伤

爱情那是火我是光,我是飞蛾,我一生都在向着光飞去直到被火烧焦烧死。

一个缺爱的人才会如此,渴望爱,没想到越是对爱的饥饿越会被爱吞噬。

弗洛姆在《爱的艺术》里说过:

不成熟的、幼稚的爱是:“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而成熟的爱是:“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

他认为要想爱得幸福,必须要有健全而成熟的人格。

“如果不努力发展自己的全部人格并以此达到一种创造倾向性,那么每种爱的试图都会失败,如果没有一种爱他人的能力,如果不能真正谦恭地、勇敢地、真诚地、有纪律地爱人,那么人们在自己的爱情生活中永远也得不到满足”

可是我不懂,我只固执地认为,只要我要,只要我去抗争,我去争取,命运会对我网开一面。

那些读我文字的人,尤其是女读者,她们对我不齿,说我像藤蔓,从一个男人跳到另一个男人,而且每次怀着上一个男人的孩子。

想想我也真是任性,张家被我羞得无脸见人,恨不得要杀了我。

我把一手好牌打成烂牌,而且烂到不能再烂。

可那时我只有19岁。

年少荒唐。反抗包办婚姻,我要自己寻找幸福,带着一个女孩对未来的憧憬与表哥以求学为名私奔到了北京。

萧红

如此天真以为爱情可以对抗一切阻力,没想到在现实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我们双双被家里断了粮。没有钱,没有衣服,大冬天还穿着单衫,在寒风里发抖。

表哥妥协了,我还在固执地对抗着。

说实话,自从爷爷去世,我对那个家没有半点留恋,我身无分文忍饥挨饿流浪,像一只肮脏被人驱赶的流浪猫。

汪恩甲来找我,我向命运妥协了。

但他们家人从骨子里鄙视我。他家人破坏我们的复合,我天生爱反抗,越是被压制,我越勇猛,与汪家大哥对簿公堂,结果因为汪恩甲的反水而败诉。

我们只好住旅店。我孕七月,他竟一去不回了。

汪是我命运的楔子,没有他也许就没有这场与家庭不体面的决裂,我为自由而抗争,但每一次都拖泥带水,半途而废,一步错步步错,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遇上萧军,我一直爱他,到现在还爱,只是在他心里早已没有我。

在我死后很多年,他去过我的故居,他也曾写下怀念我的文字。但那不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爱的怀念和生命的遗憾。

萧红和萧军

萧军后来回忆里这么评价我“作为一个六年文学上的伙伴和战友,我怀念她;作为一个有才能、有成绩、有影响……的作家,不幸短命而死,我惋惜她;如果‘妻子’意义来衡量,她离开我,我并没有什么‘遗憾’之情!”

“也可以这样说:在文学事业上,她是个胜利者!

在个人生活意志上,她是个软弱者、失败者、悲剧者!……”

他是我的爱人,我的恩人,真正让我灵魂震颤的人。

萧红与萧军

他救我于水火,鼓励我写作,我们在贫穷和苦难里相濡以沫。

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一个天涯孤女会有怎样的命运,没有谋生的手段,只有冻死,饿死或者沦落风尘的结局。

可是做他的妻子又太痛苦,军旅出身的他喜欢薛宝钗,而我是升级版的林黛玉。

有争执有矛盾的时候,他甚至拳脚相加,甚至对我拿幌子遮掩的淤伤,也不留情面地在外人面前揭穿。

我们后来成了不能靠近彼此的刺猬,这段感情走到最后还是分道扬镳。

我以为端木蕻良会是我最好的归宿。这个人虽然温和的懦弱有自私。

我一辈子渴求普通温暖安心的爱,却一生未得。

十年来,饥饿寒冷如影随形,甚至看见桌子都想问一句,桌子能不能吃,褥子能不能吃。

我生过两个孩子一个被我送走,一个夭折,没有坐过月子,挨过男人的拳头,遭遇男人的背叛,羸弱又受气,把个身体糟蹋得不成样子。

逃亡到香港的时候,我住进了医院。

端木已经撇下我,另择出路。

那时香港已经沦陷,庸医切开我的喉管,喉管的伤口迟迟不能愈合,那家伙竟然弃我于不顾了。

等待我的只有死亡。

陪着我的只有青年作家骆宾基。

我已说不出话,我只能用纸笔和着血泪写下这样的遗言:”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半部《红楼》给人写了。一生尽遭白眼,身先死,不甘!不甘!!”

1942年1月22日,一个笔名萧红,原名叫张乃莹的女人,病逝于香港,享年31岁。

属于我的黄金时代彻底烟消云散。

先谋生再谋爱,有能力生存,有本事自愈,女人才能活得自由

“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

我生命最重要的十年,都沉溺于感情,那几本被赞誉有加的作品也是爱情的产物。

当我跳出来回望我的情感之路,我才知道我有多天真,我是一个不彻底的革命者,我的悲剧就在于我的不彻底。我的不彻底在于我的没根基,没有物质和精神支撑。

芥川龙之介说过自由和高山上的空气一样稀薄,弱者是吃不消的。

我是没有支撑的弱者,从家里出走,在乱世当中我的命运,早已被鲁迅先生言中:娜拉出走之后,不是堕落毁灭就是伤心后悔。

我一辈子追求独立和自由。可是每次被感情灼伤,都没有想过自己去疗伤,迅速找到下一个人来疗伤。

我带着原生家庭给的内伤,带着爱过男人给的内伤外伤,在这个世界跌跌撞撞。

我没有丁玲活得硬气,没有苏青的自立,没有张爱玲的孤傲,在乱世里她们能活成一杆枪,而我活成一只摇尾乞怜的小哈巴狗。

到现在我才明白,对于女人,只有先谋生再谋爱,如此才能活出气象,如此才能有真正的自由可言。

妄想通过男人的爱来治愈内心的伤,治愈原生家庭带来的伤,那只会让感情更加沉重。

带着伤口爱人,只会把情感病毒感染到别人。

否则会因为恐惧失去而紧紧抓住对方,让对方也喘不过气儿。这叫什么?哦,情感勒索!

要想根治这种不安,这种敏感情绪,必须正视自己,必须重新理性评判自己,与过去和解。

我需要一种复原力,可是我没能做到。

有一本书,叫《复原力》,里面提到3种自我疗愈的方法。

1、 察觉、接纳情绪及时察觉我们自己内心的不安。

不要像我一样忽略,漠视,逃避而深深沦陷。当我们察觉到不安情绪时,要及时地关注它、正视它、接纳它。学会与问题和平相处。

2、抛弃主观臆断。

心理学上称臆断为“歪曲的认知”。一旦受到臆断影响,我们就难以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做出合理判断,从而丧失理智。我固执,倔强,又臆断,我的理想自我与现实自我落差越来越大。

3、身心合作排遣消极情绪。

当内心消极郁闷的时候,不沉溺于悲伤于眼泪中,运动,写作,做其他让自己能长久快乐且成长的事,而不是一时欢愉放纵而后只能后悔的事。

如果当时我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且做出改变,是不是我和萧军也不会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我又热情又冷漠,又独立又依赖,又开朗又敏感,我是一个矛盾复杂体,这种矛盾,让我的生命像清杏一般苦涩。

萧红萧军许广平于鲁迅墓前

一个总是关注自己情绪体验的人,是自私的狭隘的,我的视野太窄,我的世界只有文字,男人。我写苦难,我揭露苦难,鞭挞罪恶,可我无能为力,成不了救世主,也成不了自己的救世主。

如果我能够像丁玲一样投入革命,像苏青一样成为乱世佳人,离婚后自己写文办报撑起她和孩子的家,如果我能够像现代女性一样有份可以糊口可以安放热情的事业,我的人生也许就没有那么可悲了。

女人啊,把爱情当全部,一开始,你就错了。

童年缺爱的女人,生命里尽是残缺

总有人指责我心狠,对孩子无情。

第1个孩子,汪恩甲的骨血,是个女儿,生下来5天,她一直哭,我却不曾正眼看她,催促着护士将她抱走,最后送了人。

我尚是乱世里的一蓬枯草,又怎样照拂她?

她跟着我,会传染我的冷漠和不幸吧?

我是母亲,可是母亲这个字眼,我是陌生的。

我是有母亲的,母亲的印象模糊而冰冷。

她看见我总是阴沉着脸,也许是因为算命说我是个不祥之人的缘故吧。

父亲我也是有的,但他给我的印象是冷静又刻薄,自私又吝啬。

我小时候起夜上厕所,害怕黑,唤父亲母亲陪我,他们总说怕什么。

只有已睡下的祖父会赤着脚,趿拉着鞋子,散着扣子,在黑沉沉的冬夜里在茅厕门口陪我。

后来母亲死了,父亲半年不到又续娶,继母对我也很冷淡。

不过这没关系,有祖父就好,祖父伴着我,教我背唐诗,带我去自由自在的后花园玩儿。

萧红祖父

我的生命里一半是冷,一半是暖,一半是自由,一半是依恋,只因我生活在这样畸形情感的家。

听说张爱玲也是一身荒凉,爹不疼娘不爱的人,生命里都是苍凉。

我不会成为一个好母亲,我一直知道。

悲剧会遗传,尤其是母女,只因为困住母女命运的东西没被解除掉。

只有一环被打破,这种轮回才不会被继续。

我写下千千万万贫苦里挣扎的生命,我的悲悯力透纸背,我写他们的麻木,逆来顺受,我何尝不是?

因为《呼兰河传》《生死场》,鲁迅先生的青睐,我成了所谓的的民国四大才女之一,成为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

他们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一个渴望爱的小女人,那些苦难滋养出来的文字是要拿经历来换,我统统给他。

我的原始生命里有一个大窟窿。

我的反叛与倔强,我的半生流浪,渴望爱寻找爱,全拜那个家庭所赐。

歌德说过,孩子应该从父母那里得到两样东西:根和翅膀。

我没有根,血淋淋的翅膀也折了。

后来的亲子教育专家林文采博士也说:

如果孩子得到的心理营养充足,生命的五大天性便会自然得以良好生长,它们犹如生命的五朵金花在人生旅途中悄然绽放。

第一朵花是:爱的能力

第二朵花:独立自主

第三朵花:联结

第四朵花:价值感

第五朵花:安全感

这五种能力,我都被剥夺了,我成了一个又天真又勇敢的傻女人。

抱怨原生家庭没有用,要做的只能是修复自己。

成年人必须要对自己的性情和选择负责,原生家庭带来的自卑敏感,需要我们重新评判自己,认识自己,肯定自己,和过去握手言和,才能真正获得心灵的宁静。

读书,修心,遇见让自己成长的爱,都能找回破碎的自己。

父母在等儿女一句爱的表达,儿女在等父母一句对不起,这横亘的隔阂,让多少亲子之间一生痛苦,我成了女浪人,出走十年,再也没有回去过,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偶尔想我,或是默默关注我,或者一声长长的叹息……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自由,需要勇气,魄力,资本,否则注定头破血流。

我一生想要自由自在的活着,自由自在的爱就像童年时期爷爷的后花园,玉米黄瓜想开花就开花,不想开花就不开花,想结果就结果,不想结果就不结,蝴蝶自由自在地飞。

我的一生都是摇摆,妥协,抗争,带着镣铐一般生活,我一生被人轻看,被人骂贱骨头,但我的内心是雪白而纯真的。

萧红与端木蕻良

端木蕻良按我的遗愿,用雪白的毯子裹着我的遗体,将我燃烧。

他把我一半的骨灰埋在香港浅水湾,让我实现与碧水蓝天同在的心愿。

后来这一半骨灰被迁到广州银河公墓。

萧红银河公墓

另一半骨灰被端木蕻良埋在圣士提反女校土崖的一棵树下,多年以后这里树木森森,他再也找不到具体位置。

他在我死后17年才续娶钟耀群女士。

1996年,他去世,他的遗孀按他的嘱咐,把他的一半骨灰撒在女校后坡大致估略埋我的地方。

这是爱吗?有些讽刺和滑稽。

我一生渴望爱,生而不得,死后方得。

我的一生,是追求自由的一生,却被碰得头破血流。

自由是要有资本的,没有资本的人只有流血和悲剧。

我絮絮叨叨,像梦呓,词不达意,这样的文字没办法和《呼兰河传》自在清新的文字相比,这样浅薄的文字,比起那些把我研究得透透的人,不足为道,但是,我真切希望,那些童年受伤的女人,那些沉溺爱情的女人,从我的文字里,获得一丝清醒。

我拿我的悲剧示众,但愿你能明白我的苦心。

古代有我这样的女人,过了70年,还有我这样的女人。

任何时代的女人,都需要一种清醒的抗争。


附注:

冒昧借萧红的口,写出一段我对萧红的认识,文笔稚嫩,自然比不过萧红的清新和仿佛从土地冒出来的淳朴,谢谢身为读者的你的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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