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文章——她,为什么不再爱我
刘贵赓(中)柴春泽(右)
她,为什么不再爱我
刘贵赓
她后来的婚烟自然是杯苦酒,她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九岁的死了老婆的老瓦匠。听说那老瓦匠有一天喝酒,忽然想起女人曾和别人睡过,不禁怒火中烧,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一酒瓶打破了她的头……
那时候我下乡插队在一个叫柳树沟的偏僻农村,因为当时是热血青年,时髦口号没少喊,因而被调到柳树沟公社附近的生产队任政治队长。一次公社召开三干会,公社刘书记在麦克前讲话,讲着讲着突然麦克坏了,书记满面怒色责骂电工,而电工不知干啥去了。这时只见一个齐耳短发,衣着整洁,长得很秀气的女孩上前弄了弄麦克,又敲了几下三用机,书记那嘹亮的嗓音立刻又恢复了。
我问坐在我旁边的财政所的老李,这姑娘是谁?
老李告诉我她姓白,叫白小丽,是个烈土遗孤。她父亲原在县公安局工作,有一次在追击歹徒中光荣牺牲,而那时她还不满三周岁……组织上关怀她,加上她有一副好嗓子,因而让她当了公社广播员。
不知咋的,自从见了她一面之后,我的脑海里时不时地就闪现出她的影子:乌黑的齐耳短发,白皙的面颊泛着红晕,一双会说话的杏眼,敏捷婀娜的身材,上绿下蓝的朴素穿着,一双白色的塑料凉鞋,感觉她是个活泼、秀气的女孩。
一天,我到公社汇报工作,顺便以送稿子为由到广播站去看她。她一见我就好像早就认识似的笑道:“刘大哥来了,快坐!”说着给我拖过一把椅子来,倒了一杯茶。
“你认识我?”我惊愕了。
“刘大哥大名鼎鼎,谁不知道?报上常有你的文章,就是咱这个小广播站不也是常常播送你的大作吗?”
噢,难怪,平常没事我就写些稿子,不过我都是让乡邮递员给送来,竟然引起她的注意了。我们谈理想、谈人生、谈文学、从高尔基谈到果戈里,从鲁迅谈到浩然,特别谈到《艳阳天》中焦振茂老汉替焦淑红赴约,马立本误以为是焦淑红,抱过就亲,没想到被焦老汉的胡子扎了脸不说,还被焦老汉打了两记耳光时,小丽笑得两颊绯红,那编贝似的牙齿实在招人喜欢。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不仅有娇好的容貌,而且有这么好的文学底子,要不是刘书记要发表广播讲话,我们不知要谈到什么时候。
一天晚上看完电影,我向她发出了爱的信号,她目不转睛地盯了我一小会儿,然后“咯咯”地笑道:“我还不太了解你。”说完迈着轻盈的碎步走了。
时间长了,了解了,我又接连不断地向她发起了攻击,她终于被我俘虏了。
一天,她偎在我怀里,瞪着一双清澈美丽的眼睛问我:“你将来回了城,还要我吗?”
“要,不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不会变心的!”
“真的?”
“真的!骗你不是人!”说着我深深地给了她一个吻。
她把头深深地埋在我的怀里,悄声道:谢谢你。
谢我啥呀?
你瞒产私分。
我吓了一跳:你咋知道的?
我的家就是你们生产队的,我母亲、我哥哥、姐姐都是你们生产队的人。你没让大家饿肚子,你真勇敢,大家背地里都夸你呢。
此刻,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打这往后,额头山的松林里,老哈河畔的沙滩上,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我们望着那一望无际的绿茵茵的草原,深情地朗诵,大声地歌唱,我们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甜蜜,我们憧憬着那将属于自己的爱的小屋……
入秋,县里组织学大寨考察团到大寨考察,我是团员之一。
一个月后,我风尘仆仆地赶回公社,连晚饭都没吃就匆匆赶往小丽宿舍。
“小丽,我回来了!看,我给你带回来一本书。”我把一本《中外名人爱情故事集》递到她的手里。
她接过书翻了翻,放在桌上,然后笑了笑,说:“你还没吃饭吧,我这里刚好有煮熟的饺子,趁热吃吧!”
我也饿极了,狼吞虎咽,很快一饭盒饺子吃了个净光。我一把把她揽在怀里,抓住她的手说:“一个月没见,你想我了吗?”
她挣脱了我,说:“你刚回来需要好好休息。另外,我也挺累,想早点休息。”望着她那不容更改的眼神,我只好怏怏地、恋恋不舍的回到了我的宿舍。夜里一夜没睡好,总感觉哪里不对,因为之前一两天没见对方,彼此都很思念、很煎熬……
第二天上午,乡邮递员给我送来一封信,我打开一看——
文元:我考虑再三,我们的认识是错误,我们的关系更是荒诞,我们的关系还是到此结束吧!小丽即日。
我气极,我跑到广播站,责问她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仅仅一个月没见面就变成这样?我们对天发过誓的,海枯石烂都不能变心的!
她冷笑一声,说:“人心隔肚皮,谁能看得清,咱们还是好见好散。”
我说:“难道你让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吗?”
她说:“那倒不必。”说完竟走出屋去。唉,真是天下事没钱最难办,人世间女儿心最难猜。
我气得够呛,连续好几天没到她那去。莫非她要考验我对她的爱情?我突然心中一动。正好,这天生产队要搞活动,要写大标语没有扁刷,广播站有,我顺便再问问她。她毫无表情地将扁刷递到了我手里,无话。
我忍不住抓住了她的肩膀,摇晃她:“为什么?为什么像变色龙似的说变就变?是不是在开玩笑?”
不料她眼睛一瞪:“谁和你开玩笑?从今往后一刀两断!”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在我心里只不过是个幻影儿晃了一下,在我心里没有位置,我根本就不爱你!”说完她挣脱了我的手,坐在椅子上,拿起一张报纸遮住了她的脸。
我的头“嗡”地响了一下,真是画龙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的情绪沮丧到了极点!爱情,诱人的字眼,令人神往的字眼,更是骗人的字眼!现实生活中根本就不存在的字眼!只有书里有,电影有,现实生活里根本就没有!我怒不可遏地吼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不信离开你就活不了!再见,白眼儿狼同志!我把扁刷狠狠的扔在地上,摔门而去!
不久,市里开始招工,我义无反顾的报了名,我不想再在这个伤心之地呆下去了。
过了半个多月,我的心情平静了下来。我不死心,我和单位请了假,我又跑到柳树沟公社去打听,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她离开了我。我知道,直接找人去问,容易引起人们的怀疑,也未必有人肯告诉我实情,而饭馆儿是人们传递小道消息的最佳场所。我像个侦探似的悄悄来到全公社最东边的一个小饭馆儿,点好菜,听人们窃窃私语。原来主题谈论的大部分都是小丽,令我惊呆的是小丽竟然搞出了男女之事!有的人谈到妙处竟嘿嘿笑出声来。中心意思就是刘书记许诺,让小丽当公社妇联主任,小丽才投入刘书记怀抱的,你要我的色,我要你的官,各求所需,皆大欢喜。尤其是鸥鸭嗓那句话最扎人: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我如雷击顶,气得浑身颤抖、差点儿晕过去。我做梦也没想到,我心爱的女人竟然是一个水性杨花、贪图虚荣的人……
我大病一场,我斩断情丝,我和过去告别!
一晃几年过去了,我也有了自己的幸福家庭,还当上了我们单位的供应科长。一天,我到一个机械厂去讨要货款,相关人员告诉我,刘厂长被带走了,签不了字。
我问因为啥?
相关人员说刘厂长被告发了!又说刘厂长之前就是因为犯事儿才调到我们这儿的!
什么?我有些惊讶:“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好像这案子是你办的似的。”我有些嘲讽的说道,我对这种信口雌黄的人非常反感。
“之前调查他们那个案件的人就是我二叔,我二叔当时是他们公社的公安助理,这事都过去好几年了,我和你说说也没啥关系!”
那时候,公社经常召开有线广播大会,机关干部全部下乡。有一天夜深人静,刘书记讲完话发现广播员伏在桌上睡着了,于是,他把罪恶的双手伸向了她……
事后,她哭天喊地要告他,书记恩威并举,许诺让她入党,叫她当公社妇联主任。否则,就把她的恋人刘文元瞒产私分的事抖落出来,让民兵先把刘文元抓起来。事已至此,又涉及到刘文元的前途,于是,她只好含泪吞下了这颗苦果。
然而鸡蛋壳再严也有缝。一天早上,她梳理着纷乱的头发刚从书记室里出来,就被守在门口的副书记、公安助理等人带到办公室审问去了……于是公社党委决定:撤销书记党内外一切职务,广播员遣送回村。然而,县里并没有完全同意公社党委的决定,把刘书记调到县里一个机械厂当厂长去了。而她却被遣送回村、修理地球……
她为什么不再爱我,已经用不着解释了;但是在她人生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我却怒不可遏地摔门而去……这将成为我内心深处不可饶恕的痛、万箭穿心的痛,而且这种疼痛将会伴随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