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唐宋词:“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柳永一生参加了五次科考,四次落榜,直到50岁时,才趁着宋仁宗亲政的时机过了进士试,真正走上了仕途。关于柳永的科考,有故事,我们需要展开说说:

宋代的科考

宋代的科考,与唐代已有不同,唐朝时期,读书人在礼部考试及格就叫进士及第,就有做官的资格,却又不立即授官,还要由吏部再考一次,也就是教育部考了人事部再考,这相对合理。但是到了宋代,读书人只要科举及第,立即就委以官职,不必再经吏部考试,这其实不对,因为会读书的人不一定会做事,而国家需要的是管理人才,“学而优则仕”,显然并不利于治国,甚至获得能加吏部试资格的“解试”,也基本上是“走过场”,没办法,宋代基本上就是“一考定终身”。

(宋代的科考)

到了明清,科举制度复杂化,不再是“一考定终身”,而是需要不同级别的考试,一级一级考上去,我们现在更熟悉的其实就是明清的科考。

明清的科考,读书人参加童试,成为生员或诸生,俗称“秀才”。秀才参加乡试,合格之后叫“举人”,举人其实已经是候补官员,举人可以在第二年参加会试,会试首先是选拔赛,录取者叫“贡士”,贡士又参加殿试,皇帝亲自主持,殿试决定“贡士”的等级和排名。“一甲”叫“进士及第”;“二甲”叫赐“进士出身”;“三甲”叫赐“同进士出身”。其中“一甲”只有三名,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对于选拔人才,这似乎更合理,但考试内容僵化了,只考“四书”,形式只是“八股文”。显然,明清的制度也好不到哪里去。

柳永的科举之路

柳永第一次参加进士试,是1008年,这时宋真宗当政,大宋已立国近半个世纪,政通人和。柳永就在这样的时机第一次参加进士试,他自认才高,必定能考得头名状元,结果放榜之后,别说状元,金榜之上,根本没有他的名字。这让柳永很难受,于是他填了一首词,大发牢骚,就是这首《鹤冲天·黄金榜上》: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首词很有名,因为柳永第四次参加科考时,因为这首词的缘故,他又落榜了。

(柳永的科举)

原因很简单,当时宋仁宗尚未亲政,少年天性,又“留意儒雅”,他恰巧读过柳永的这首词,于是当他在进士榜上看到柳永的名字时,他有点恼火,于是随口说了一句“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又随手涂去了柳永的名字。

柳永得知情由之后,干脆以宋仁宗这句话为由,开始了他“奉旨填词”的生涯,这一去,就是10年!我们无法评判柳永这十年是否快乐,但,人生有几个十年呢?

(影视剧里的宋仁宗)

柳永第五次参加科考,是1034年,这次,宋仁宗亲政正缺人才,柳永榜上有名,也真正走上了仕途……

只是,不知他们是否还记得自己十年前的旧事?柳永回望人生之时,又记不记得那首改变自己人生的词作?且让我们回头再认真欣赏一下这首词吧:

赏词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柳永自信自己才华卓绝,一定能上榜,上榜就是“状元”,就是“龙头”,但落榜之后,他仍然认为自己只是“偶然”落榜。他仍然坚信,未来可期,他哪里知道,他这次落榜,实际上也是他自己放浪生活的“负面”回报,正是因为他自己前几年的“文人无行”,才导致了自己的落榜。他1004年即离开家乡进京赴考,却在江淮一带流连于歌馆伎楼整整四年,他的落榜,不是“偶然”,因为宋初的科举,考官们还参考士子的“德行”。

(柳永词意图)

他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是清明时代偶然“见遗”的贤才,并且只是“暂”时的。

这实际有讽刺意味,既是“清明”时代,就不该有“遗贤”出现,既然有“遗贤”,就算不上“清明”时代。如果想到这一点,后来的宋仁宗,少年心性,肯定会心里不痛快吧。在进士榜临发布时拿掉他的名字,情有可原!

但柳永虽然自负,他也迷惑,不知道自己将走向何方,他也自问:“如何向?”我该走什么样子的生活道路呢?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既然理想落空,“未遂风云变”,我干脆“破罐子破摔”,走向极端,“争不恣狂荡”,继续过自己那种一般封建士人所不齿的放荡生活吧!其实,这还是恃才负气,是逆反心理在起作用,说白了,这还是他的“抗争”,他的自我放逐!

(争不恣狂荡)

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他冷静下来,开始考虑得失,思考“得”与“丧”,但他很快就回到了清醒的自我认识中,唉,想那么多干啥,像我这样的才子词人,虽然只是白衣,未得功名认可,但实际上自己何尝不是卿相之质。

这是牢骚感慨的顶点,也是自我宽慰的极限。他苦恼,他词面上写出不在意卿相之名时,心底里正矛盾着,他时刻未忘记着追求显达。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这一段是对“放浪生活”的具体显现:在那些歌姬们居住的街巷里,有摆放着丹青画屏的绣房,那里住着我的意中人,值得我细细地追求寻访。能与她们相互依偎,享受这放浪风流的生活,才是我平生最大的欢乐吧。柳永把他的“放浪”写进了词里,这很反叛,因为这些生活,是一般士人所不齿的。但这就是柳永喜欢的生活,他结识了太多的歌女,与她们情感交织,充实了他看似虚无的生活,也同时使他真正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婉约”词代表人物。

(柳永与歌女的分别)

实际上,这首词的情绪是一贯直下的,到这里,他仍然是负气满怀,于是,当他把这些具体的“放浪”写出来之后,他似乎得出了结论:

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青春这么短暂,只不过是一饷(读xiǎng,片刻)罢了,这个饷字,后来写作晌,指的一天里的一段很短的时间。人的青春,何其短暂!于是啊,我宁愿把不实在的功名,换成我拿在手中浅浅的一杯酒,或者是在我耳畔低徊婉转的歌唱。

(中国诗词大会里的陈更)

虽然这首词是落榜词,词里充斥着消极的因子,但其实同时也激荡着不屈服的精神和向上奋斗的气节,以及潜藏在骨子里的骄傲。前年,选手陈更在《中国诗词大会》上落败,辞场时,她高声地朗诵了这首词里的一句:“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合情应景,虽败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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