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物语│ 消失的萤火虫
【01】
我喜欢翠鸣山，那是我长大的地方。
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都很忙，只好把我留在爷爷家里。爷爷的房子就建在翠鸣山脚下，院子里有一汪从山上引下来的清泉，夏天清清凉凉的能赶走一院子的暑气。
爷爷是个毛笔字老师，我不喜欢跟着他学写字，所以每每趁他出去教课的时候，就独自爬上翠鸣山。山头很高，路经过修理倒是不难走，小小的我常常钻进林子里，一待就是整个白天。
小镇上的人不喜欢翠鸣山，他们说山上有妖精，两个鼻子三张嘴，脑袋上还长着长长的角，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过这可吓唬不了我，喂，在山上玩的小孩不止我一个，还有一个叫阿言的男孩子。
跟我差不多大，瓜子脸，瘦瘦弱弱的，瞳孔清亮，极为好看。我把妖精的事情讲给他听时，他哈哈笑着几乎滚到地上去，他说：“哪有丑成那样的妖精？那分明是怪物吧。”
我分不清楚妖精和怪物有什么不同，但看他说得笃定，便觉得不管妖精也好，怪物也好，肯定都是大人瞎扯的。
“你放心，在这翠鸣山，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有人伤害到你的。”阿言拍着胸脯说。他个头还没我高，还比我瘦，这话说得着实不能让人信服，不过我心里暖暖的。
因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会保护我。
阿言很喜欢萤火虫，可是它们直到晚上才会出现在山里，那时候我早就被下了课的爷爷拎回了家里。阿言说萤火虫很美，在黑夜里一亮一亮的，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我扯着他的袖子，听他描绘出那样的情形，羡慕不已。
阿言肯定看到了我眼睛里的渴望，在我生日那天，他说：“睡觉前你到院子里来，我给你一份惊喜。”
我还记得那个晚上，爷爷睡熟了，小镇上的灯光渐渐都熄灭了，我悄悄从被窝里爬出来，坐在小院里，一边拖着腮看星星，一边想阿言会给我怎样的惊喜。
然后，我发现远处的星星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它们慢慢朝我移动着飞过来，一群又一群，直到整个小院里、天空上全部都是闪闪亮光。
“萤火虫……”我喃喃，看见里面有一只最大的，最闪亮的，它的光跟其它萤火虫的不一样，是金色的。它在我身边环绕飞舞，最后静静立在我的指尖上。
“是阿言让你们来的吗？”我问。它震动着翅膀，金色的光芒一闪一闪，好像在回应我说的话。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欢喜得翻来覆去，迫切地想第二天去找阿言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可是，我再也没有见过阿言。他不再每个清晨都在山上等我，也不再到了傍晚就牵着我的手送我回山脚下。
那年的暑假结束之后，爸爸妈妈带我回去城市读书，阿言就和那个晚上的萤火虫一样，彻底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02】
爷爷去世两年以后，要将翠鸣山改成旅游区的规划被批下来了，不光翠鸣山，连同脚下的小镇都要被规划进去。爷爷的房子也会被拆迁，以后再也不会有小院和清泉的存在了。
大学放了暑假，我趁着爷爷的房子还没有被收走，决定自己在那里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去之前，我就做好了会看见一栋破破烂烂的乡下房子的准备。爷爷去世的前几年就已经搬到了城市里和我们住在一起，所以那里已经很多年无人居住了，院子里一定杂草丛生，灰尘满天。
可等我推开小院的门才发现，那里跟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仍然是我记忆里的院子，就连房间里的摆设和干净程度都无二致。
当我放下行李，感叹家里是不是多了个田螺姑娘时，有人推着院门走了进来。不是个姑娘，而是个瘦瘦高高的男生，茶色的头发在太阳光下反射着奇妙的光，他走近我，我微微仰起头，在他清亮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苏苏。”男生冲我微笑。
我眼圈莫名地红起来，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就像小时候那样：“阿言，你这么多年都去哪儿了？”
“我生了一场病，等好起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他摸摸我的头，“还能再见到你可真好。”
这话是我想说的才对，我有过很多朋友，但是他们都不像阿言。他们不会拍着胸脯说要保护我不受伤害，也不会引来许多的萤火虫给我看。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我好奇，“是爷爷把钥匙给你的吗？”
阿言脸色有些泛红，“我也只是偶尔过来看看，你爷爷并不知道我会来，所以……咳，我平时都是翻墙……”
“噗。”我笑出声，有些想象不出，阿言这副文文弱弱的样子翻墙时会是怎样的情形。
我把家里的备用钥匙放进他手里，她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我说：“以后你想来，都不用再翻墙了。”
【03】
阿言干脆住进了爷爷家，我这才发现阿言居然是全能的。会洗衣，会扫地，会做饭，就连院子里种的花花草草和番茄都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
“阿言，你这么厉害，莫不是个妖精吧？”我什么都不会干，只会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啧啧称叹。
阿言笑起来，凉凉的手指在我鼻子上刮一下：“你放心，就算是个妖精，也肯定是个不会吃人的。”
我和阿言都长大了，但是我们呆在一起的时候，却跟多年前一样，一点都没变。阿言喜欢萤火虫这件事，也没有变。
现在，我终于能够在天黑下来的时候，也跟他牵着手一起去翠鸣山上了。他的身边总是环绕着许多萤火虫，它们飞过来，在我和阿言在身边绕圈，闪闪烁烁的，像漂浮在夜色里的星星。
“翠鸣山快要变成旅游区了，这些萤火虫以后就不能住在这里了。”从山上下来的时候，阿言的情绪有些低落，“它们要搬到更远的地方去，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四下里很安静，只有阿言和我的脚步声和蛐蛐的叫声。
我握着他的手，咬着嘴唇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问他：“那阿言呢？”
“嗯？”
“也要跟着它们一起走吗？”
“你猜到了啊……”
“嗯，那个闪着金色光芒的萤火虫，阿言，是你吗？”
阿言没有回答我，只是转过头，他的眼睛在月光下亮亮的，仿佛里面有碎开的星星，他问：“苏苏，我没有家了，所以，你愿不愿意收留我？一旦答应了，就得收留一辈子的那种。”
【04】
“爷爷，你说，翠鸣山上是不是真的有妖精啊？”小小的我，一边靠在爷爷怀里打着瞌睡，一边问他。
爷爷是怎么回答来着？
他笑眯眯地拍着我的背，哄着我入睡，在我眼皮都快睁不开的时候说：“山里的妖精，你不是早就见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