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李小娟丨梅开何处

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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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小娟，笔名叶子，山西太原清徐人，1981年生，中学英语教师。工作之余，酷爱写作，作品风格以多写实为主，着眼小人物，洞察生命和亲情，富有思考，饱含悲悯。代表作有小说《不算沟》《年关》，散文《亲亲我的宝贝》《消失的村庄》《活在她们中间》等。

梅开何处

李小娟

在G中监考，我们要走一条固定的路线。考务处在四楼，从考务处出来，不必下楼，走到楼梯口自有一道门和一条长长的空中甬道通往学生考试的教学楼。这条空中甬道其实是一座四层小楼的楼顶，它把考务处所在的办公楼和考试所在的教学楼连起来，正好形成一个标标准准的“工”字结构。站在甬道上向下看，工字的竖划两旁是两个四四方方的园子，园子里柳柏森森，苍绿葳蕤。再细看，两个园子中央各有一个铁皮雕塑，左边的一个虽不太精致但异常粉艳夺目，高高矗立于一片浓荫之中，形状像极了一朵盛放的梅花。

这是一场中考。考试前一天我们去熟悉了环境，主监考和副监考随机搭配去考场贴了考号，试验好了屏蔽仪和安检器，然后给考场关好门窗，贴了封条。

所有的主监考都是G中的刚刚带完高三的老师，所有的副监考都是我们S小学的老师。正式开考之后，每一试都要变换考场，变换搭档。

考务处用了这样的变换方式:他们设计了一张三栏的签到表，第一栏主监考签，第二栏副监考签，第三栏是错乱的考场号，签名时这一栏折起来不让我们看见。大家进门签到的顺序是随机的，主监考的名字后面跟了哪个副监考，这两个人就要搭档一次。

我是在监第二试时遇到乔恩丽的。她很安静，笑容和善单纯，年龄应该跟我不相上下，初次见面，就给人很亲近的感觉。

我们同样是在考务处结好对子，两个人清点好试题袋及各种用品，随后一起去考场。

离开考务处时，她悄悄问了我一声，你会弄吗？我是新手。

我也是新手。我实话实说。看得出，她很有些失望，本来略显苍白的脸忽又白了许多。

空中甬道原是很宽阔，但因为中间拉了一道警戒线，我们八十多个人的监考队伍看起来尤为拥挤，尤为壮观。我和乔恩丽并肩走上甬道，我一眼望到了下面两边园子里的雕塑，便随口问她，这个像梅花，另一个是什么呢？看不出。

嗯，对，应该是梅花。乔恩丽喃喃自语着，梅兰竹菊四个园子，一定是梅花。然后她又不放心地问了一下旁边的一名她的同事，这才很笃定地告诉我说，没错，是梅。旁边那个，应该是兰吧。

她说话这样地谨慎，我不由想猜猜她的专业。我说，你是数学老师吧？她赧然一笑说，不是，我在实验室，不带课。

好轻松的工作！我暗自估摸着，年轻轻的不带课，多半是“皇亲国戚”吧。

进了考场，主监考要给考生的答题卡上贴条形码。有一张条形码贴得有些压线，她慌张得不得了，一再地问我会不会出问题。我看了一下，只是边缘压线，条形图都在框里，就跟她说，放心，没事。可她明显是信不过我，到门口看了几回，等到游走监考过来，她又让她帮忙去叫领导，等领导来了说了没事，她才安下心来。

开考后我们一前一后就位，开始枯坐打禅。两个半小时的答题时间，不能说话，不能走动，不能看手机，煞是煎熬。我背靠着教室后墙，看学生奋笔疾书，看白的天花板，再看糊满白报纸的四面墙，直看得眼根酸痛，睡意来袭。于是起身望向窗外，梅园无梅，只有那铁的雕塑，轮廓坚硬，巍然不动。

乔恩丽也是巍然不动。作为主监考的她查看完学生的信息后就一直站在讲台中间的位置，目光一刻都不离开学生。

半小时刚过，我就打起盹来了。当一个人眼前充满乏味的东西，其他感官又都被禁锢，大脑就会变得一片空白，失去思考能力。我突然想到一个治疗失眠的好办法——枯坐——当你不会思考的时候，睡意就会来临。

考到半场的时候，乔恩丽也坐下了，她开始整理一堆需要填报的表格。这些表格繁琐得很，涉及到数据类的东西又生怕出错，新手真的很难上手。我想起她说过的话，就转到前面来想要跟她一起研究，一起填写。

乔恩丽看到我过来，急忙起身给我让位。我明白她的意思，条形码一事她已经有些受惊，尽管这是主监考的活，我也只好当仁不让了。

她又说，我是新手，监第一试时就没填。我也想说，监第一试时我也遇到了一位老手，人家压根没用我帮忙。可我看到她笑容里几多歉意，就拿笔了。

这次她好像对我放心得很，我填表的时候，她就去学生中间转，拿着名单又把学生的信息检查了一遍。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那一刻我竟有些可怜她。

后来发生的事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到了监最后一试的时候，我签到签晚了，几乎到了最后几个。我听到后面有两个人悄悄嘀咕，一个说，张老师，我一直等你呢。另一个说，没事，你别往别人后面签就行。看来，已经有人在搞鬼了。

轮到我签到的时候，第二页签到表都快满了，可我一眼看到空了一格的第一页签到表。那一格是多么醒目，你能想象得到，它前面的名字正是“乔恩丽”！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我把名字签到了她的后面，然后径直过去找她。

乔恩丽看到我过来，很开心的样子，说，真是有缘，真是有缘。我也附和了两句，心里只是怏怏觉得有些不快。

这一试是英语。主监考负责给学生播放听力录音。她还是很忐忑的样子，悄悄跟我说，这个很麻烦，还有个试听部分，要格外地记好时间……

我们这一行人又一次走上了空中甬道。经过前面两天的工作，大家熟悉了业务，也增进了感情，熙熙攘攘之中，谈笑声不绝于耳，所有人都显得淡定又轻松。我和乔恩丽仍是并肩而行，她不说话，我也不说。我在想着不可名状的心事，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我又看到了那朵巨大的粉色的梅。同行的老师们还有在说“梅园”“兰园”的。在盛夏翻滚的绿的烟波里，那朵梅虽然够娇艳，却总感觉它撑不起“梅园”的名字，更不该与周遭那许多有生命的物类争抢颜色，越看越是突兀，越是格格不入。

走着走着，乔恩丽突然跟我说，刚才考务主任怎么说的？录音机试播时要放到教室的四角，看哪里音质最好，是吗？

我说不是，是让副监考去教室的角角落落都听一听，看看效果。

哦，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哦，是我听错了。那录音机到底放哪儿呢？放讲桌上吗？

当然放讲桌上了，不然放哪儿呢？我彻底给她逗乐了。

哦，我是说不要放错位子，新手，新手。

我说恩丽，后面传来一个男音，仿佛紧贴我们的后背，录音机放哪里你得请示一下领导，放错了可不得了！接着又有几个男音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里都是同样的话。乔恩丽一时窘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硬撑着笑意，一句半句地应付着。

我忍不住扭头瞥了后面那男老师一眼，他从我清冷的目光里读到了鄙夷，到底是不做声了。

我们的考场在三楼，下了甬道进到教学楼又下了一层，左拐向前，就是我们的指定考场。学生们都已经侯在这里。他们趴在栏杆边，看甬道，看花园，窃窃说着话。看见我们过来，都一下围了上来。

我和恩丽一下懵了。考场门上的封条几乎全部断开，似连非连的地方不到一厘米。恩丽急了，说，怎么办？现在去找领导还来得及吗？

这时游走监考过来了，我们仔细查看了一下，门锁得很好，窗子关得也很好，封条确确实实没有完全断开。我们都说，恩丽，开门让孩子们进吧，不用请示领导了。

不行。恩丽脸色惨白，表情特别严肃。她说，必须请示领导，我去找领导。

一眨眼的功夫，恩丽就出现在了甬道上。此时的甬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她飞也似地跑着，在盛夏汹涌的热浪里来来回回地徘徊。

她终于没有请来领导，但得到了领导的指示——开门吧。她喘着气笑着，脸上也终于泛出了红晕，像那朵盛放的梅……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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