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刘进发丨小说/坑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刘进发：山西万荣人，现在万荣中学工作。热爱生活，爱好文学。已发表散文《童年记忆》、《心声》，小说《云娘》、《月蚀》等多篇。
坑 刘进发
一
罗山市这几天非常热闹，市区里霓灯闪烁，彩旗飘飘，到处呈显着比节日还要盛大的气势。市委、市政府的重点工程——罗山文化广场胜利竣工，明天将举行隆重的剪彩仪式。
罗山市地处乌金山南，是个不大不小的县级市。虽然是山城，但这儿盛产煤炭，满山遍野都是黑亮亮的煤。这几年煤炭价格非常好，这满山遍野的煤就变成了金灿灿的黄金。罗山市占着丰厚的煤炭资源，这些年就富得流油。市委、市政府手里有钱腰杆就硬，决定在新城区建一个多功能的文化广场，丰富群众娱乐生活。
经过两年的开挖建设，赶在今年十一前胜利完工，准备为国庆献礼。这次剪彩活动规格很高，省、市领导都要前来参加，更激动人心的是新上任的梁副省长也要来考察山城建设，于是市长决定把通往文化广场必经之路——岭南路拓宽加固。市长发了话，交通局立刻招了两个工程队，对拓宽路段加紧施工。
一切都顺风顺水，工程进展非常顺利。明天就是剪彩的日子，早上起来，市委书记、市长叫上各路人马，对市区和广场进行了最后的巡视，觉得十分满意。市长站在宽阔的广场上，得意地说:“现在是万事俱备，只待省长！”
二
下午三点钟，突然乌云翻滚，霎时笼罩了山城的天空，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一辆满载石子的大车，急速地行驶在新修的岭南路上。雨刷在不停地高速刮着玻璃上的水，但玻璃上还是水雾朦朦。大车司机视线模糊，他努力地睁圆双眼，困难地探视着前方的路况。
突然发现前方路面有些塌陷，但刹车已经来不及了，大车冲上了塌陷的路面，车的重量把路面压了下去，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大坑，大车深深地陷在坑里。坑里的土把车埋得严严实实，司机虽然没有重伤，但却困在驾驶室没法出来。他在惊吓中急忙掏出手机，顺手拨了110求救电话。还好，电话还能拨出去，他立刻有了生的希望。
110警车拉着警笛，冒着大雨很快地到了事故现场，他们仔细地勘测了这个大坑。坑深大约10米左右，坑长约么8米，宽也就4米多，正好容下这辆车，车己深深地埋在土石下。要救出司机，必须下去凿开车边的土石。于是，他们叫来了消防救护队，并拨打了120急救电话。真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很快地消防中队和120急救车都赶到了现场。消防队员迅速吊起云梯，下到坑底，展开救援。时间就是生命，一刻都不容缓，战士们脱掉上衣光着膀子，在雨水里拼命搜救，一个小时后雨停了，人也安全地救了上来，赶来的医务人员立刻将司机抬到救护车上，插上氧气管。救护车“呜呜呜”地鸣笛奔向市医院。
三
人是救出来了，但车怎么办？车和车上的石子总重在几十吨，市里面根本没有这么大功率的吊车。把车上的石子卸下来，然后把车吊上来，这倒是个办法，但这么深的坑，挖掘机根本下不去，要用人工来吊出这几十吨的石子，恐怕需要很长的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明天早上九点钟，省长的车队要从这儿经过，总不能让省长的车，从这么危险的坑边开过去吧？再说了，省长看到那个坑，心里又会怎么想呢？
看来问题严重了，现在紧要的不是抢救车的问题，而是要想办法赶在明天八点前处理好这个坑的问题。消防队长立刻请示市政府办，政府办公室主任和组委会主任火速赶到现场，看了这个又深又大的坑，也都傻了眼。他们感觉到问题非常紧急和严重，不敢擅自做主，便拨通了市长的电话。市长正在开会，只简单地做了两点指示:“一是一定要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二是一定要在明天八点前把道路重新铺好！”两个主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非常的为难。时间这么紧，根本想不下两全的办法。他们束手无策，便给主管的副市长作了汇报。
副市长雷厉风行，召集有关领导，在公路旁现场办公，制定救助方案。有人提出，是不是联系一下矿山救援队，他们一定有大型的救援工具。于是很快就拨通了矿上的电话，但不容乐观，大型机械倒是有，可是要开到这儿，总得七八个小时的时间，这还要看刚下过大雨，道路是否畅通。现在已接近六点钟，即使八个小时能赶到，把车吊上来，抢修道路的时间也就几乎没多少了。谁敢冒这个险，担这份责呢？怎么办？怎么办？大家一时都陷入了困境。
罗山市文化广场的剪彩活动，是近年来市委市政府组织的超大型的活动，社会影响很大。来自省城各政府机关以及市委市政府的官员就有几百名，况且，带队的是一名副省长，可见这次活动的级别和规模之高，这样的活动只能成功，不能出任何问题。
有人提出把路面挖开，把车上的石子卸下来，然后开个斜坡，把车拉上来。这个方案很快就被否定了，因为路面开得越大，后期的工程量就越大。就是连夜干，恐怕到天亮，把路面也难铺好。想不到好的方案，那就只能是最坏的打算，这个方案，大家都想到了，但不好意思提出来。因为这只是个想法，根本不是办法。最后还是副市长开了腔：“卸车、吊车费用下来也要好几万吧，还耽误时间，看来只能把车埋掉。”此话一出，虽然大家都有点惊诧，但最后还是表示赞同。
方案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和车主进行谈判，主要是谈赔偿问题。说到赔偿，大家都为难了，修路款专款专用，已经超支，交通局长先亮了底，说根本拿不出钱。文化广场总指挥，苦笑了一下说:“广场的建设大大超出了过去的预算，现在账面上还有很大的窟窿，不知道从哪儿取土，欠的工程款催得很紧，至今还在拖欠着，一分一厘都拿不出来。”最后还是副市长拍了板，决断地说:“政府从拆迁款里面拿出三万，交通局、广场指挥部你们两家，各拿出一万，总共五万，由办公室主任带去和车主商谈。现在各自行动，谁误事谁负责！”命令如山倒，各位领导立即行动起来。
四
车主名叫程子华，三十七八岁，罗山市阳坡乡人。他上有六十多岁的父母，下有两个十多岁的儿女，前些年他和妻子经营十多亩庄稼，粮食价一直上不去，收入十分微薄，加之他家人口多，日子过得总是紧巴巴的。
去年程子华在媳妇怂恿下贷了十多万元买了辆二手大卡车，开始跑运输，挣些外快来补贴家用。一年来，他起早贪黑，一刻都不敢怠慢，皮肤晒黑了，身体消瘦了，为的是早日还清贷款。可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真是天灾人祸啊！虽然人是保住了，但车掉进了坑里，吉凶未卜，这十多万元的贷款拿什么还？他在医院焦躁不安，由于在坑里长时间的缺氧，他到现在还头疼如裂。但他根本没心事住院输液，他想去看看他的车损坏得严重不严重，得找人赶紧把车拖上来。妻子安慰他说:“消防抢险队正在想法拖车，你去了也没用。”程子华听了媳妇的话，心稍稍安了点。
正当程子华安静入睡时，市政府办主任带着几个人来到了医院。主任拉着子华的手温情地说:“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来看望你。”程子华受宠若惊，忙坐起来，竞一时语塞，话没出口，眼泪倒是先流了出来。主任拍拍他的肩说:“别起来，别起来。”随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深情地说:“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也不要太难过，养伤要紧。”程子华“嗯嗯”地回应着，拘束得不敢直视主任的眼睛。
主任接着说:“我过来还有件事呀要和你商量。”然后顿了顿，干咳了两声，语气缓缓地说:“你也知道，明天咱们市里要搞大活动，省长要来。塌方的道路是必经之路，你的车一时半会恐怕拖不上来，这坑也就填不起来，这样一来就会影响到明天的活动。你说说这该咋办？”程子华欲言又止，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主任接着说:“市里对你的事情也很重视，在坑边开了个现场会，大家想了好多的方案都不行，最后决定把坑填了。”程子华点头说：“嗯，坑是得赶快填了，不然别的车经过那里也很危险。”主任两手一聚拢说：“对，我们马上就动手填埋！”程子华说：“那也得先把我的车给吊上来吧？”主任说:“我来就是和你商量这个事的。”子华有点激动：“不能把我的车也填埋了吧？”主任摆摆手说:“你别急嘛，车是没时间拖上来了，但政府会给你一定的补偿。”子华急切地问:“能补多少？”主任说:“你看政府刚建了一个广场，财政也非常紧张，刚才会上决定啦，先给你补五万！随后我们再想办法，看能不能给你争取点工程预备费。你出院后还可以找保险公司，让他们给你再赔上一部分。这样下来你也不会吃太大的亏。”
程子华近乎吼叫地说：“不行！我买车花了十来万，现在你们才给五万，这怎么能行啊！”主任并不动怒，笑笑地说:“就这个结果，我们也是做了很大的努力。你马上接受不了，我们能想得通，但事实摆在面前，再难也得慢慢接受啊。不过，你放心，我说过了，看能不能争取点工程预备费把你这事给处理了。”
程子华抱着头嚎啕大哭，嘴里念叨着:“我不答应！我坚决不会答应的！”主任的口气硬了起来:“年轻人啊，不要一根筋，要有点觉悟，要学会接受现实。再说这事你也有责任，就这么定了，这五万元你收好，这几天你哪里都别去，就在医院安心养病吧。”说完就起身走出了病房。
程子华突然像疯了一样，拔掉手上的输液管，不顾伤痛，穿着病号服光着脚板向医院门口冲去。他拦了辆出租车，飞驰地奔向出事地点 。
主任在出病房门的当儿，已经给交通局长打了电话。交通局长命令下属火速召集人马，准备动手填坑。等程子华到了坑边，工程车和工人已经到位，程子华疯狂地跑到坑边，顺着坑沿溜了下去。他坐在坑底大声呼叫:“不能填土，我要我的车，不能啊，我要我的车啊……”他父母和媳妇听到消息，也都赶了过来，一家人坐在坑边嚎啕大哭。工人们没法动手，工头请示上面该怎么办？上面回话说：“要克服一切困难！”
警车开来了，下来十几个警察，他们手持电棍，向坑边围了过来。不由分说将子华的父母和媳妇生拉硬扯地塞进了警车。子华媳妇连哭带骂:“你们这是土匪啊！这还让人活吗？呜呜呜……”
天梯放下来了，坑里下了两个警察，程子华疯了似地向警察身上扔石块，两个警察毫不客气，扑上去就把子华重重地压在了身下。程子华做垂死挣扎，警察从腰带上掏出手铐，咔嚓一声套住了子华的双手。
法律是无情的，程子华因妨碍公务罪被判拘留七天。
五
程子华从看守所出来后，就立即去了找到保险公司，要求赔偿。但保险公司接待员说：“被保的车如果由于发生事故损坏了，保险公司根据保险条例可以赔；被保车辆如果丢失了，保险公司根据保险条例也可以赔。但你的车既不是损坏，也不是丢失，找不到理赔的根据，没法赔偿。你自认倒霉吧。”
程子华气晕了，他大声说：“我的车和丢失有什么两样？”保险公司接待员说:“贼偷了才算丢失，你的车明明是埋在地底下，怎能算丢失？”
接待员顿了顿又说：“去年，一个人开自家车在倒车时，没注意把自己的老婆给碾死了。这比你这个案子大得多，但也无法理赔。因为他老婆是自家人，不是外人，不符合保险赔款条例。他比你更冤枉，但投保协议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也只能自认倒霉。”
程子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还是摇摇头叹口气转身走了。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刚出了保险公司大门，突然，电话响了。他接听， “你是程子华吧？”是市政府办公室主任的声音。他回答说：“是。”主任说：“这些天让你受委屈了。”他无力地说：“我受点委屈不要紧，可是，我的车款呢？”主任的声音慈和而喜悦：“你快来市政府办公室吧，我们从省里申请到了十万元的工程预备费，把你这车款问题给解决了。”
程子华欣喜若狂地朝市政府办公楼跑去。途中，他经过那个塌坑的路段，路面已整修一新，那个把他的车吞进去的大黑坑也丝毫不见影子。他踏过那个路段时，想到这脚地下埋着他的车，心里有点隐隐作痛，但一抬头看着平整的路面，心里说：“反正是坑也填平了，这比什么都好。”
（责任编辑：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