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李小娟丨我的小泥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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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小娟,笔名叶子,山西太原清徐人,1981年生,中学英语教师。工作之余,酷爱写作,作品风格以多写实为主,着眼小人物,洞察生命和亲情,富有思考,饱含悲悯。代表作有小说《不算沟》《年关》,散文《亲亲我的宝贝》《消失的村庄》《活在她们中间》等。

我的

小泥钵

李小娟

突然间想起了我的小泥钵。不知它是否还完好地存在,还被一个人像我一样地珍藏着……

小泥钵是五岁时奶奶送给我的礼物。在奶奶的十一个孙子和七个外孙当中,奶奶只送了我一个小泥钵。那个时候,奶奶还很年轻,她长得粗壮高大,背上拖一条长长的大辫子;四叔五叔还没有成家,奶奶全部的用心只在攒钱给她的儿子们娶媳妇。地本来有很多,又租了别家的来种,家里养了拉车的骡马和宰肉的猪羊;另外,还有鸡兔还有蜜蜂。爷爷是村里的大木匠,奶奶是村里的大裁缝。四五十岁的爷爷奶奶,昼夜忙个不停。

奶奶被妈妈的妯娌们公认了是最抠门的一个人。她们常看到奶奶成筐地卖鸡蛋,却从不曾给孙子们吃过一颗;那比糖甜百倍的蜂蜜,我们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奶奶从一人高的大缸里一桶一桶地舀出来再卖掉;过年宰了猪羊,我们能分到嘴的,也只是剔光了肉的两三条瘦骨头。

奶奶给她的五个儿子一人修了一处院子,五户人家都离她家远远地,儿子们一旦成家她就很少过问了。只在过年,孙子们才拎上点心细吃,像出一趟远门似的,齐刷刷来到奶奶家,先给爷爷奶奶磕三个响头,再领上奶奶给的一块钱的压岁钱和三四个酒枣,算是家人团聚,更算是礼尚往来。

所以,爷爷奶奶的家总是很少有孩子们光顾。奶奶的柜子上,每一个都上了锁,那高高的大缸,孩子们怎么能够得着。再者,白天大多时候她家大门上也都是挂着锁的。

不过,在冬天,奶奶是常在家的。闲下来的时候,奶奶或者织毛袜,或者纳鞋底,还或者做泥钵。尽管吃不到奶奶的鸡蛋和蜂蜜,我还是喜欢去她家,看她做泥钵。爷爷从地里刨来大块的冻得结实的胶泥,奶奶慢慢将它烤软了,掺上水,和得稀一些,再找来模具,将泥一层层抹上去,等泥干了,将模具取下来,泥钵就做成了。然后,在泥钵的里里外外都糊上好看的纸,泥钵便干净漂亮了。奶奶家里小到放针线的,大到放米面的物什,都是好看的泥钵。

每一次和奶奶做泥钵都是很开心的。孩子的好玩的天性,在那个没有玩具的年代,是那么地让人感到尽兴;那湿湿软软的泥巴握在手里的感觉,至今回忆起来都让人陶醉。每一次做泥钵,奶奶都是一边做,一边给我讲故事。故事的开头经常是这样:我十六岁那年,说起来也算是咱村的姑娘里面顶好看的,出嫁那天,我头戴凤冠,坐着轿子,游遍了村里的大街小巷,唢呐吹得那个响啊,震得耳朵都发麻呢,不知有多少人都出来看呢……奶奶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眼里放着光,说着说着,脸上泛起了红晕,仿佛真的回到了从前似的;这时,两颗金牙全部露了出来,金光闪闪的;她沾满泥的手伶俐地来回,腕上的两只明晃晃的银手镯也来来回回地动,跟跳舞似的。奶奶看见我盯着她的手镯出神,回头冲我笑笑,说,这可不能给你啊,这可是奶奶十六岁出嫁时的陪嫁呦!这时,我的脸也红了,忙说,奶奶,我不要您的东西!我说的是实话,我哪敢奢求奶奶给我手镯,就连一小块的胶泥,我都不敢跟她要啊。

可是,出乎意料的,有一天,奶奶竟给了我一个小泥钵。这只泥钵是用罐头瓶做模具脱的胚,半截罐头瓶那么高,光滑圆润,特别小巧好看。奶奶说,见你这么喜欢这玩意,就做一个小的给你,可不能让堂姐妹们知道啊。我记不清那天我是怎样一路跑回家的,怀里揣着小泥钵,怕人看见,又怕掉出来摔碎,内心欢喜得比吃了蜜还甜。

回到家,我把平日里攒的香烟纸全部都拿了出来,挑了其中最好看的公主牌的香烟纸,极认真地将它里里外外糊了出来,小泥钵立刻就变得红闪闪,亮晶晶的,好讨人喜欢。

这以后,小泥钵就成了我童年时最好的玩伴。我把自小收集的五颜六色的玻璃流丢放进去,再把三四个最喜爱的羊骨牌放进去,小泥钵就满了。每到心里委屈不快时,我总会才上凳子将小泥钵从我家高高的柜子里取出来,然后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在手里把玩,最后再一件件放进去。每当我将小泥钵托在掌心,来回的摩挲它,我的脸上就会不自觉地露出笑意,所有的烦恼忧愁也就全部烟消云散了。

小泥钵在我的精心呵护下,一直都那么漂亮,光鲜。不等外面的纸磨破,我就会给它重新换上衣裳。直到我十二岁那年,妈妈生了弟弟,弟弟发现了我的宝贝。十几岁的姐姐,如何能不许小弟弟玩一玩小泥钵,每一次弟弟拿起它,我的心就揪了起来,我多么担心小泥钵会在弟弟的手中粉身碎骨!而我的小泥钵,它在一个一两岁的孩子手里,会是多么地不坚牢!

尽管如此,在我的修修补补下,小泥钵还是幸运地“活”来了。许是岁月也催它老吧,即便给它糊上再漂亮的纸,它也再不那么圆润丰满了。然而,我还那么固执地爱着它,即使弟弟拿再漂亮的丝绸盒子跟我换,我都不肯。

上学之后,再没有跟奶奶一起做过泥钵。日子一天天过去,奶奶老了,干不动活了,整日地闲在家里,我却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我十八岁那年外出上学的时候,本想将小泥钵带在身边,它是我消忧解难的亲密伙伴啊,多少年,我已经习惯了它在我的身边,看见它,我仿佛看见十六岁的奶奶头戴凤冠,坐着轿子满村地游走……

可是经不住弟弟的再三央求,我将小泥钵托付他保管。后来,我们举家北迁,父亲将家门钥匙交给了四叔,许是小堂妹们喜爱那个小泥钵吧,它竟然丢了。

参加工作后,我又回到了老家教书。常接到父亲的电话,嘱我多去看看奶奶。爷爷已离世十多年,奶奶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孤单单的,很是凄苦。然而,年轻人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每一次去看奶奶,都是很久不见的感觉。奶奶的背驮了,看上去不再高大有力了,头发花白稀疏了,镶了金牙的门牙也下岗了;眼睛患了白内障,视力模糊了;只有那对银手镯,还那么明晃晃的,在她的腕上来来回回。

还是喜欢听奶奶讲故事。故事的开头还是她十六岁出嫁时的光景。说到此处,奶奶还是会笑嘻嘻的,眼望着远处,眼里放着光,仿佛在回忆一个新做的美梦似的,依然那么真切,那么欣喜。奶奶说,那么多孙子,只有我去看她的次数多一些,临别时,每一次都千叮万嘱地要我快快再来,到时再给我吃煮鸡蛋,或者,借她的手镯给我戴几天!奶奶央央的样子好可怜,像是一个将要被大人抛弃的孩子。我怎么忍心再吃她的鸡蛋,那唯一的老母鸡,不知几日才会赐她一颗蛋呢,还有那手镯,唉!

最后一次见奶奶,她正好将新买的二斤小米撒在地上,因为眼睛不好使,装罐时,将米撒了,那时,她坐在地上,孩子般地呜咽抽泣呢。我见了,急忙将奶奶扶起来,然后骑上车子飞快地给她买来十斤米。奶奶不哭了,说这世上只有我最疼她。

奶奶说她的脑袋里有些血管打了结,得好好把这些结解开,她递给我一张报纸说上面介绍了特效药,要我帮她念念。我一看,这则药品广告夸大其词,而且日期已经是三年以前了。

这一次,我陪奶奶住了两夜,重温了许多儿时的故事,奶奶也像看到了爷爷,重新回到了属于他们的闪着金光的年轻的日子。说到那个小泥钵,奶奶很吃惊我那么珍爱它,说她真的后悔年轻时的吝啬了。

奶奶终于孤单单地去了,她的脑袋里的那些结,不给人一些的暗示,就夺走了奶奶的命。姑妈们哭得死去活来,说你怎么一天都不拖累我们啊?怎么不给我们机会尽孝啊。终于,大伯从奶奶的腕上褪下了她的银手镯……

我想,奶奶在另一个遥远的国度里,也许又戴上了凤冠,坐上了花轿,她还要嫁给爷爷,这一回,她要做好多的泥钵,送给她的孙子们。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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