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人鱼,游离爱欲边缘

一本有情怀的手机杂志

龙城的冬天是雾蒙蒙的。灰蓝灰蓝,像洒了一海洋的石膏,很闷,很冷。

她窝在家里看纪录片,《南京天使》。讲一个中年人一直在拯救跳桥自杀者的故事。他说,想死的人眼睛都是灰色的,跟魂一样,风吹一吹就开始摇动。唯独那次,一个挎着名牌包、穿高跟鞋的女人一边笑着打电话一边经过他,香水味很浓。

他没多想,接着吃盒饭,再抬头,女人的一只腿已经跨过了栏杆。

Chapter.1

某个应酬酒会上,她已醉得直不起身子。趴在吧台上,泪水模糊了她精致的蓝色眼线。顾就是在那个时候注意到她。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破碎的眼泪,像在海边捡到一条没有心的人鱼。

顾一点点地靠近她。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他看到她失手打碎酒杯,伸手去抓,玻璃扎进皮肤里,女孩看着晶莹的碎片发笑,面庞是他从未见过的干净洁白。

你的手在流血。

她闻身抬头,眼神失去焦点,像是在看一个幻影。然后她又露出了那种近乎绝望的微笑。她说,可以带我走吗?

他说,可以。

她说,我的爱,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

Chapter.2

她是部门营销经理。职业套装、CD香水,微卷长发,眼角有情感丰富的泪痣。没有家境,没有背景,她靠着聪明的头脑和旺盛的青春在这个城市里谋生,出色的业绩与诡谲的性格让人敬而远之。

觉得累的时候,她会拉上窗帘睡觉。整整两天,蜷缩在被子里,如同受伤的动物,一言不发。醒来时打开床头的灯。灯光像淡黄色的睫毛,让她感觉还能再做一个梦。

直到门铃响起。

几乎每个月,宋都会带一束鸢尾花来到她的住处,还有他手折的红色千纸鹤。他家境殷实,受过良好教育,从不隐藏对女性的兴趣,仿佛是探求她是一种天性。

宋不说太多话,放下花和纸鹤去浴室洗澡,名牌衬衫安静地摆在床沿。中途手机响过很多次,他出来的时候回电,然后打给助理交待工作。他很忙,依旧抽出时间来到她的住所。四年,从她这里获得身体和感情的愉悦。

很奇怪,每一次,你的身体总是能让我有所期待。

他抚摸她。无声无息,仿佛不愿惊醒什么。黑暗中的凝视穿过柔软的皮囊,他尝试着打开她心中的热望,仿佛拉近一只无限遥远的船。呼吸声像水波一样散开,浸透了所有等待。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的欲望才得以脱离现实边缘,新鲜如初,无穷无尽地渴望着,像婴儿脱离子宫,像野兽回到森林……

他感激,眼睛因为这种感激而盛满泪水。然后他清醒过来,回到浴室冲洗自己,又变回人群中那个理性并洁身自好的男人。

她坐起来,抽掉两根烟,然后审视自己。宋 30 岁,有最好的家庭、事业,除了做爱以外,他在别的场合态度都略显忍耐和敷衍,仿佛她天生只是他心爱的一个玩具,只能梦想一种看得见的生活。关于现实的承诺、需要规避的准则,谁都没提起过。

她想到顾,想到那个英俊沉默的酒吧 DJ,有一双落拓的眼睛。他擦去她的蓝色眼泪,回应她近乎天真的请求。

顾,我想我爱,爱得莫名其妙。我渴望,我恐惧,觉得自己四年来一直在污秽中发抖。我没有去看过他的妻子,这是我最怕的事。我如此不肯承认着生活的一切,就像我除了谋生和耗尽自己以外找不到更有力平衡的事,真诚的爱情没有了周旋和遮掩,是否随时分崩离析?我或许永无得救的可能……

一封封电子邮件堵塞了顾的信箱。有时是凌晨 2 点,有时是早上 6 点,他不知道她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写信。那些句子就像散开的音符,在跳跃中直逼心底,传来的却是错乱的旋律。

Chapter.3

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南方的冬天更深了。顾成功和酒吧签了三年合同。他是杭州人,喜欢看故乡下的雪,独自体验那种心中皑皑、天地茫茫的感觉,好像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什么又都不必重新开始。

信,依然有很多来自那个人鱼女孩的信——

顾,我今天在家看纪录片,一个南京男人近乎偏执地拯救每个跳桥者。那些被救上来的人,有的咬舌自尽,有的从内衣里掏出刮胡刀片,有的吞安眠药口吐白沫,没有什么方式能阻止死亡这种近乎单纯的心愿。

有时候我会想,我的灵魂也许是死亡所生,回到死亡,就像回家。这是人间给予我最真切的礼物,没有什么是比死更完美的停顿……

顾,我今天去了他公司,在楼梯转角看见他搂着他的妻子。她很美,像个不太真实的外壳。有时我最憎恨的事,就是他再一次无声无息地从我这离开,回到生活里。我不喜欢他的生活,就跟不喜欢我自己一样。生活遍地都是商业、人情、周旋、试探,偶尔能看见落雪、落雨、树长、鸟飞,但唯独没有灵魂……

顾,你会想家吗?我在这座城市里住了 27 年,从来没见过它下雪。环江水在冬天也不会结冰,和家乡的记忆一样无法被斩断。我们最终会死在这里,或者世界上的某一块土地。谁会成为来埋我们的人,或者对着我们的墓碑说一些迟来的话。我不想听,我只想要一条通往蓝天的大路,从彩虹的起点走到终点,告诉上帝,我把心底最后一点支离的爱情留给了一个男人,但没有人愿意推开那座镶着碎玻璃的城门……

来到龙城的第三年,合同到期,顾选择回家。这个城市很陌生,却因为一个女孩的倾诉而变得激越且充满伤痕。如果胳膊上有个伤口,穿上长袖的衣衫,会不疼吗。

他想,爱情死了,但是我们还没有死。爱情曾经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甚至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它死了,我们还是得背负着它的尸体过活,象背负着一个在沙漠里奔跑而累死的鸵鸟,没有温度,却仍有重量。

他记得那个女孩的最后一封信。

她说:我累了,我要休息,好多答案不想再找了。//

=烟儿  |   图=Laura Makabresku  |   美编=蓝蝶   |   编审=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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