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花与万物同——赏《花与万物同》

文/江陵雨

《花与万物同》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王维的这首《辛夷坞》，有说是将花在无人山涧自开自落的命运，寄以作者才华埋没的感伤之情；亦有说是体现了花开花落不喜不悲，无须人知的超然境界了。

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色彩；以物观物，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王国维讲“有我之境”“无我之境”，“有我”“无我”便是看诗人能否超然物外，意与境浑，与万物相同。

近日，看凌云的《花与万物同》，正是惊蛰过后，万物生发之时，是一年之中最盛大丰盈日子的醒来，翻阅此书，便更多了几分欢喜。这是一本精美的科普书籍，著者凌云，绘者伊莎贝尔·亚当斯，记录了24科常见的植物，收集了100幅珍贵的植物手绘。中国文人写花木，花木往往是起比兴之物，是文人情感的寄托之物，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色彩。但作者尝试着让每一种花木，都能成为独立的世界，让花木成为真正的主角，花与万物同。

此书最为吸引人之处，便是人文性与科普性的美好相遇。蒋勋先生曾思考，艺术理论作品能兼具艺术作品的特点吗？他说写作时尽量使文字具备美的感受性，宁可把资料参考放到注解里或者放到后面去，也要让整个行文更接近较为文学化的形式。而这本科普书籍在人文写作中融入大量科学成分，24章以24个植物科来划分，条理清晰，设计精心，毛茛科、罂粟科、石竹科、锦葵科……作者在每一章常规科普重点特征和分布情况之外，还给每一科植物精心设计了一条小标题，如罂粟科是“让你心疼，也为你止疼”，堇菜科“不张扬的智慧”，紫草科“有限花序，无限勇气”，这些小标题既点出了植物科的突出特征，又赋予了它们性格特点，顿时让人觉得趣意昂然，生出亲近的愿望。如序言中所写，此书仍是一种人文写作，不肩负科学、科普的重担，但让百姓了解植物，有趣的、能吸引人的对于入门者来说当然更好些。

进入文本，便觉作者的文字亦是严谨与俏皮，她介绍罂粟科时写到紫堇属，“多为总状花序，花朵像一个个开口处有裙边的小园管，蓝色、紫色、粉色，配上纤细的茎和多回羽状、掌状分裂的叶子，样子特别小清新。它就像你在山林间漫步偶然遇到的小妖精，只负责俏皮好看，不会伤害人的那种。”对，作者的文字便也是这般俏皮好看，令读者对枯燥的分类学不再抵触，更容易间接了解到植物的形态与分类方案。她帮助我们区分虞美人与罂粟，从茎上有无刚毛，果实是下垂还是直立，花瓣是小而纤薄还是厚而有光泽等几方面来加以分辨，就不至于人们会误以为街心公园的花坛竟然种着罂粟了。

阳春三月，正是蔷薇科的天下，常见的桃、李、杏、梨、海棠统称为“蔷薇科木本春季开花植物”，让人觉得它们彼此接近又难以分辨。作者在一一介绍特征之后，小结道：海棠花与李花区分主要看柱头，和樱花区分可主要看花瓣有无缺刻，和梨花区分主要看有无紫红色花药。即便依旧辨别不清，文本除了给我们呈现精美的手绘之外，还有大量形象的图片，足以让你与它们好好相识。但作者认为做好的方法是走进春天的大自然——亲自辨认，她笑言，认植物终归比认人心容易。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最好的方法便是走进大自然，可现在的孩子苦于学习繁重，何曾有闲暇融于大自然中，去恣意享受、发现自然之美呢？美的教育需要一种自然的生发，我们往往束缚了孩子的手脚，还希望他们尽力奔跑。有人说，这样积蓄力量，为的就是更好更持久地奔跑。但我们还是相信，美的生发在孩童期间会留下更有生命力的种子。

花是人类的美的库存行为当中最典型的基本象征，蒋勋先生在《美，看不见的竞争力》中讲到，美其实是一个库存，它需要在平常累积很多美的感受，这美的库存，是要从很小的年纪做起。美是从心里发生的，当我们看到一朵花开，心生欢喜；看到一朵花落，心生不忍。这里面有惋惜，有爱，有体会到的美。蒋勋先生说，如果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里，没有这个美的库存，没有这个经验，他不会爱花、惜花，他也不会爱生命、惋惜生命。每一个人爱花的同时，其实也是在爱自己， 凌云在介绍花木时，努力展示出每一科花朵的独特方式以及与这个世界的相处之道，她要让植物成为真正的主角，人物退居其后，但她依旧因花而生情、寄情。她写木槿时，怀念父母院子墙外的“木槿小路”，因木槿花可以炒鸡蛋，香香滑滑地特别好吃，她总是无法劝阻遛弯的妇女们采摘木槿花。父亲生病前日日在“木槿小路”遛弯，突然病倒在木槿将谢的10月，没有等到来年7月的木槿花开，那一年木槿花依然开得热闹，而作者却希望多些妇女，赶紧把它们全都摘走。这样的伤感与怀念，也偶见于其它篇章，花木本是有情物，其实科普也好，抒情也好，都是生活中需要的。在作者的后记里，她毫不隐藏自己的深爱之情，感谢植物蓬勃生长的信赖回报，因这份爱而生缘，植物帮她指向了幸福的答案——结识了幸福的爱人。

花里面自有一切的意义，作者用心地铺陈，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个具有鲜活生命的植物科，愿意为此去关注植物，接触植物。并且作者广博的知识面，也带我们领略了关于花木的种种诗词佳文、奇闻传说。作者写到罂粟有毒，但直到唐朝，罂粟种植才开始广泛，那时唤作“莺粟”“阿芙蓉”“米囊花”等，人们爱其美丽，甚至觉得它能抚慰乡愁，“万里愁容今日散，马前初见米囊花。”而到后来用罂粟制毒，罂粟的花名也就和罪恶联系在了一起，只是作者感慨罂粟的无辜，罂粟倾尽自身之力去合成有毒的生物碱，是它用来防御的重要化学武器而已。诸如此类，你有所听闻的、未曾听闻的，在文中比比皆是，使爱花者在阅读中能时时有惊喜之处。

生命中有欢乐、喜悦，也总有一些难言的苦痛、难以弥补的遗憾，而花本身包含里生命的全部过程，人们期待着诞生，渴望着灿烂，惋惜着凋零，看一朵花开花谢，何尝不是在满足和释放我们在现实中的一些遗憾和伤痛。

那么，当阳光照耀下来的时候，请你停下脚步来看一看吧，春天的花都在蓄势待发，阳光让婆婆纳变蓝，枹栎的壳斗果在岩石的缝隙间华丽变身，田埂边籽实饱满的野燕麦是冬天开的花结的子……耶稣跟门徒说过，所罗门王最富有的时候，全部的国家宝藏加起来，比不上一朵野地里的百合花。因为，那就是生命的本身。

阳春三月，花与万物同，就让我们暂缓匆忙的脚步，将我融入自然之中，去真切感受这静谧的花草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