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
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塞内加
老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但人人都认为自己是那个唯一例外的幸运儿。我自认当妈好多年，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功力，更兼有“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的境界，其实稍有不慎，一双袜子就能打败我。人们常说细节决定成败，一个小小的疏忽就能让人陷入悲催的被动境地。这两天我就被一双袜子整治得够呛！当妈的都知道：孩子不肯练琴、不肯吃蛋黄、不肯写课外作业这些都不算事儿，最怕孩子有个头疼脑热，上不了学，一病毁所有。前两天，娃儿病了，起因微不足道，可以一句话归纳为：一双袜子引发的杯具。晚上洗过澡之后，娃没有穿袜子，赤脚在地板上蹦。更糟的是再前两天，她爹说都阳春三月了，把地暖关了吧！第二天一早，本是上学的日子，娃却头疼鼻塞，爬不起来了。忙不迭地跟老师请假，跟老板请假，带娃去医院看病。一番折腾后回家把娃裹在被子里，我和男合伙人开始追溯事件的源头互相推诿。他说：“是娃有段时间没生病了，你脑子里就没那根弦了吗？一点当妈的警觉性都没有！看着娃打赤脚都不管。”“我在干嘛？我在完成宝宝交给我的任务啊！”人家理直气壮。好吧！人家捧着手机腆着脸在游戏群里和大神套近乎，那是娃交办的任务，是办正事。只有我心不在焉的陪娃练劈叉，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没注意娃儿没穿袜子。有人说：“使人疲惫不堪的不是远方的高山，而是鞋子里的一粒沙子。”我觉着他就是那粒沙子！睁着眼睛过日子，这日子分分钟过不下去。可转头一看：娃儿紧闭双眼躺在床上，小脸烧得绯红。罢了！中年妇女能屈能伸，眼下正值多事之秋，用人之际，暂且忍下这口气。每半小时擦身一次物理降温，一小时量一次体温，喂水喂药。娃一生病，心情都变灰暗了，觉得是自己照顾不周，害孩子受苦。开启自怨自艾自责模式，追忆自从娃出生，一路走来的磕磕绊绊，原来都是我这当妈的不合格，给娃儿造成多少坎坷啊！
暮色降临，我和男合伙人商量：“你明天还要上班，你上我下。”他说：“还是你上我下吧！”别想歪，不是动词也不是姿势，而是我俩的行话：一人守上半夜，另一人守下半夜。
瞧！中年人在家里一般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少说几个字就少说几个字，学术争鸣吵架斗嘴除外。
他接着说：“你夜里没休息好，明天白天也没精神照顾宝宝啊！”那一秒，爱情好像回来了！空气里充满了粉红泡泡。当爹妈的只要在娃的事情上能同仇敌忾方向一致，就是爱的证明。大家都是半成品，需要经过生活的反复捶打和婚姻的胡乱雕琢。你即便是块美玉，遇上拙劣的雕刻师那也只能是块没有温度的顽石。显然我们都认为自己是美玉，如果不是，那一定是千年稀世珍宝毁于对方之手。心头刚刚蹿起了一丝小火花，就被男合伙人的下句话浇灭了：“反正到夜里你还是会睡着。”我默然。当中年妇女沉默的时候，她不是默认也不是理亏，更不是词穷，而是不屑。《庄子》曾说过：“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虽然我俩在同一口井里，那也是两只不同思想的青蛙。顶多出于人道主义，随声附和两声“呱呱”，再不愿浪费口水，反正谁也说服不了谁。
一双小小的袜子，不但考验了娃儿的抵抗力，也检验了合伙人处理紧急事件的能力，还锻炼了中年妇女的忍耐力。还好，我们并没有一败涂地，反而增进了心不齐也能并肩作战的友谊。尼采说：婚姻不幸福，不是因为缺乏爱，而是缺乏友谊。从这个维度来看，我们很幸福，中年夫妇之间从不缺乏稳固纯洁的革命友谊。
这种友谊看上去那么脆弱，却又牢不可破不可或缺，就像冷天里的一双袜子，你可以不喜欢，但不得不穿。如果不穿，人仰马翻。
作者：雪凝儿，南京市作协会员，小说曾两获铁流文学奖，作品曾入选《南京新时期短篇小说选》。善于从生活的细微之处发现别样风景，感悟人生，从心出发，写生活的爱与哀愁，期待与你在文字中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