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舟航
何焱林
木船,直至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仍是是川江重要航运工具。木船之动力一是风,借助于风帆取得,所谓直挂云帆济沧海。另一是人力,是船工,顺水时,水也是动力。这里说大船,载重数吨,十数吨的大船。用于长途航行,载人、载货,或客货混装。载人者必有篷,除船头船尾是空的,其他各舱皆以船篷遮盖。货船也有篷,至少有帆布,以便下雨时遮盖货物。
这种重载大船有舵有桅杆。舵与桅杆一般在船的中后部。桅杆用以挂帆或系纤绳。纤绳穿过用粗篾丝编成的,内径比桅杆大一些的环,用以升高或降低纤绳高度,以绕过障碍物。
船上从事生产,即行舟之工有四:
艄公,即舵手,又称舵把子,甚或呼之为爷。大船的舵较高,把手较长,舵手必站于架在两边船舷的跳板上,相当于今舰艇之舰桥;才能高过船篷,避开人、货遮挡,看清前方航道。
舵工看似悠闲,但舵不离手,一船人的身家性命都系于其身,稍有疏忽,船毁人亡,一失手成千古恨。木船的舵没有滚珠轴承,摩擦力,水的阻力、冲击力,即使搬舵,也须费大力气。
桡工,或称桡子,在船舷立木桩,系桡其上,两舷之桡工,用桡划水。
篙(川读豪)工,或称篙子、篙师。篙师巡行于两边船舷,特别是船头船尾。船下滩时,须时刻注意地形水情变化,有时,为避免与岩石与暗礁碰撞,一急索打下去,船头会扬起尺余两尺高,绕过礁石,逃过灾厄。
所谓急索,就是大船左右船头不远处,船舷边有两根一公尺以上之篾索,如右边遇有险情,右边篙师于近篙端处将篾索绕二至三周,一手勒紧,另一手将篙竿向岩石有凹陷处斜插过去,以拨正船头。如果篙没钉住,或篙绳滑脱,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矣!船头篙师,必须久经江河,技术嫻熟,身体强壮,眼疾手快。
纤夫,拉纤工,实际上是背纤工,且是单肩背。不用双肩,一可换肩,再则一旦支撑不住,船急速下滑,纤夫脱不开身,会被拖带跌落山崖、江河。单肩背,大难来时,一侧身即可逃脱,免得枉死城中多一个水打棒。
背纤的背绳,一头为白布带,以其接触面较宽,避免磨破肩头,下面两端接以麻绳,麻绳搭于纤上,背带穿过两绳间,背带即系于纤上,或背带两端系于一根麻绳,绳穿过类似铜板(略小)之物中间的小圆孔,绳头打一大结,使其不致滑落。拉纤时,绳头在纤绳上绕两三周,将铜板夹于两绳间,越勒越紧,解开更易。
纤绳是篾条合(读各)成,不怕水泡,易干,经磨,韧性好,不易生霉腐烂,较轻。
纤夫不是全部在纤绳前端挤在一起拉纤,而是一定距离一人,或一左一右,或同左同右,视需要而定。纤夫可以互换位置,后可换前,左可换右,最前面的领路者,必须熟悉道路与水性。
拉纤是行船中最苦最累的活路,是唯一个在夏天可以不穿裤子的行当,下雨落雪要行,悬崖绝壁要走。有时四脚四手仆伏在陡坡上攀爬。虽在寒冬,也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所以,纤夫不喊号子,篙工、桡工也不喊号子,只有艄公,舵手或专门的号工喊,确切地说,唱号子,为篙工、桡工、纤夫消乏鼓劲。纤夫相距太远时,听不到艄公所唱。
号子有固定段子,有的则是见景生情,信口编排,少不了揶揄,调侃,更少不了荤段子。机灵口捷者可以见山唱山,见水唱水,见大姑娘唱大姑娘,见小媳妇唱小媳妇。广播电视上,《川江号子》有几字总是囫囵而过,站在河边,会听出艄公嘴里唱的是“幺姨妺”或“幺姨妈”。“人之初,性本善”,此之谓歟?
搜索过数则《川江号子》,传者大多未经水上生活, 不过是能者点传,甚至是数传后学。惟金沙江畔屏山镇之江先生,是跑过滩,闯过码头,在青龙背上讨过生活的人,他唱的川江号子,具原生态。
伏尔加船夫曲太过悲凉,不如川江号子充满生活情趣,虽经百千磨难而破浪向前之精神。只有在艰苦中生活过的人,才能如此看待艰苦。
川江上已经不闻号子,一旦这批镇日在川江波涛中翻滚,在悬崖险滩间跋涉的孑遗者远行,人们只能在川谷中想像他们昔日之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