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的火锅、童年的家,怀念却不留恋
深圳终于降温,在小雪节气到来前,终于有了丝丝凉意。
在喊了一次又一次的狼来了,深圳的天气预报终于没有再次打脸。深圳的天气预报部门是个很搞笑的地方,天天准时发布天气情况,就是从来没有准确过,不是夸大,就是夸大。反正你按照他报的天气减三分就好,特准。
清晨起床,洒扫阳台,推开窗的那一霎那,几乎打了个跟头,只穿了背心短裤的中年妇女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强忍着冷淋完了花,转头关窗,直奔房间换了长衣长裤才肯去洗脸。转头换了墨绿羊绒衫配艳红牛仔裤出门。这是今年第一次冬装上场,必须有点仪式感,喷了香水,又系了条艳丽的红花丝巾,像枚利是封般闪亮登场。
到了公司食堂,好家伙!我以为自己穿的是多的,没想到还有穿棉背心、阔大风衣的,当然是一律热出了汗,彼此皆一脸的笑,说有一种冷,叫做你妈觉得你冷,或者是你老婆觉得你冷。这一下,气氛融融,个个乐呵呵地脱了外套,喝粥的、吃粉的、嚼包子的,纷纷笑容满面。
突然想起家乡,口中的包子顿时裹住了喉,不敢说话,不敢抬头,只怕有一句温柔的问候,就喷出了眼泪。每到小雪时节,就是家乡封菜窖,包裹严实了,只怕漏了些冷空气进去,一窖的白菜就冻成了雕塑。我家的菜窖在木板钉成的仓房里,四周摆放着些旧家具、闲杂的老物什儿,什么摆饺子的盖帘、夏天泡澡的硕大铁盆、没用却又值钱的板材、偶尔要用到的煤炭,还有一些杂七杂八舍不得扔的旧杂志老书籍。
我妈是一个非常会过日子的女人,精打细算的,明明赚着同样的工资,我家就比其他邻居过得精致些,吃得好些、穿得好些、用得好些,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算计出来的闲钱。
每到换季,妈妈总要拉着我与弟去城中最旺的商城,采买些新衣,她从不像别人家的妈妈,给孩子买衣服,总要买大两码,做好能穿上三四年的准备,结果好些衣服、鞋子都烂掉了,还松松垮垮地不合身,到谁眼里,都是偷来的、捡来的,反正不是原装货。我妈给我们买的脱衣服最多大半码,反正是当时穿呢,有点阔,却也算是合身。
转眼换了一季,这些衣服依旧妥妥地安贴着,不飘不扬,刚刚好的样子。谁见了都要赞一声,这孩子身材真好,这衣服穿着真好看!
其实我打小就有点胖,但我妈那么擅长打扮,总帮我准备合身的衣裳,谁见了都觉得我瘦,至少是标准身材。这影响了我一生的穿着打扮标准,那就是不管什么牌子、什么料子,必须合身,但凡大一点,弯腰扭身都舒服的,必须舍弃。所以,贴身设计的CKJ恤衫、紧身牛仔裤一直是我的标配。
每到小雪时节,厨房侧面的土豆窖里装满了土豆、胡萝卜、红萝卜,间或有一袋地瓜,也就是南方人口中的蕃薯,我与弟都爱吃地瓜,贪其鲜甜糯软,没事就偷偷捡几个出来埋在火炉下面,等到妈妈回来烧晚饭的时候,只要用到炉子,不等饭熟,炉膛里就飘出香甜的烤地瓜香,妈妈忍不住骂上两句,“你们怎么没够啊!天天烤,就五十斤地瓜,没等过年就得吃没了,年夜饭上怎么上挂浆地瓜啊!你们给我省点!”
虽然嘴里骂着,手却不停,怕烫伤了我们稚嫩的小手,蹲下身去,一条腿跪地,握住铁炉勾子,将不时掉落火星的炉膛中飘着热气的地瓜挖出来。双手不停轮换着握住地瓜,摆上餐桌,让我们先吃,转头又炒起菜来。妈妈一生勤劳,善于烹饪、绣花、织衣、打扮、唱歌、跳舞,就是性格火爆,一言不合,动手动脚又动口,真烦人,偏偏却是我妈,不能打来不能骂、不能还手不能远离,虽然有时候,我们也爱她。
小雪节气一到,北方的冬夜就更加漫长,不到下午五点,天色黑尽。各家各户燃亮所有房间的灯光,只为让疲惫又空寂的心灵多些暖意。如今在南方生活得久了,白天亮得早,晚上黑得迟,偏偏周边开心的人少,抑郁的人多,明明阳光多的地方,人的幸福感应该是强的,反而我们的大东北,一年有六七个月生活在黯淡无光里,偏偏那里的人们活得兴高采烈、没乐找乐,个个喜洋洋的,没心没肺的,不像正常人类。
离开家乡多年,明明当年义无反顾地离开,如今却常常怀念,那里的人、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一食一饮,总让我不时留恋,思念。但凡到了节气,不管是春分、小雨还是小雪大雪,爷爷总要找出个理由来换个吃食,实在找不到什么相应的食物,那就一律上饺子。反正是变幻的节气,不变的饺子,那就没错了。可是总有些特别的,比如说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小雪的火锅。
但凡小雪前一天,太阳还没落山呢,老头儿就披了厚厚的棉衣呆在院子里望天,叹息着明天会不会下雪,小雪雪满天,明年是丰年。很奇怪的,小雪的时候经常下大雪,到了大雪时节,却很少下雪。听到这个疑问,爷爷就开始得意地卖弄他的专业知识,说小雪下雪才好呐,冻死害虫,明年有个好收成。大雪要是下雪啊,非有天灾人祸不可。你们可别盼着大雪下雪哈!说完了,老头儿得意洋洋地漫步而去,哦,去了厨房,做他最拿手的红烧肉去。
如果小雪这天没下雪,老头儿就急了,不时叹息,说完了完了,明年这庄稼可是不成了。我们暗暗地鄙视,庄稼成不成与你何干,你又没有土地,也没有什么乡下亲戚。偏偏老头儿不甘心,隔一会儿又跑到院子里望天,好像他是催雪神仙一般,多看几次,就能下起雪来。
到了晚上,一家人先后脚地进了家,金澄澄的铜火锅就摆上了台,一家人围坐,灯火可亲,说着笑着,下着切成丝的酸菜,刨成薄片的猪肉、羊肉片,一早泡发好的粉条,还在切成条的土豆,晒得干蔫的香菜,铜火锅灶下不时爆裂的黑炭烧得正旺,红亮亮的烟火不时窜出笔直的烟囱,那一定是世间最美好的画面。每个人的脸颊热得绯红,眼神清亮,满身洋溢着的幸福与安宁,是我此生再未体会到的。
今日小雪,家居北国的你,打火锅了吗?可有与你亲爱的家人,边吃边聊,窗外一轮羞涩淡月,正照在烟火温暖、笑容满面的你们头上,也照在离家万里的游子心上。
昨日小雪,与老友相约打铜火锅,回忆童年,共叙友情。然而深圳街头依旧有不少人短衣短裤,清凉的打扮让你叹息,小雪啊,红泥小火炉啊,铜火锅配棉大衣啊,这些都只能在梦里了。
结果没收住,喝得大醉。其实就喝了不到三分之一瓶红酒,好酒无量,好色无胆,一直是我的标配。归家倒头就睡,睡到夜半醒来,未拉紧的窗帘后,一地白霜,无限清寒,似足了童年的家乡。歪一下脑袋,又睡过去,一夜无梦。
一夜无梦啊,家乡再也不会追到我的梦里来。好在还有文字,帮我记录,帮我回忆,让我在多年以后,还记得那些美好的时光、美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