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月色”的前世今生
从清华大学西门进入校园后,沿主路前行不远,左手边湖光岛影,一片莲荷随风曳动。1927年夏,朱自清先生正是在这里撰写了抒情散文《荷塘月色》,描绘了一个月光如水、荷叶田田的美丽世界,如同一首缓缓流淌在心间的柔美乐曲,给人以余音绕梁之感。散文里面朱自清先生“日日走过的荷塘”由此被人们熟知,成为游览清华时必须寻找的“打卡地”。这一荷塘是怎么来的,它又经历过怎样的历史呢?
朱自清先生手书荷塘月色匾
清华大学的静美荷塘
三百年前的月夜泛舟
——“柳堂”借景寄情
康熙年间,清王朝在京城西北郊建设了一处皇家园林,命名为“畅春园”。建成后康熙皇帝经常携众皇子巡游畅春园,并准其皇子们就近建房,便于伴驾。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皇三子胤祉上奏:“今臣胤祉我买得水磨闸东南明珠子奎芳家邻接空地一块,看此地方,距四阿哥建房一带近,且地处现开浚新河南岸,系皇父游逛之路,地亦清净,无一坟冢。”于是选此建立了一处新的园林,康熙亲笔题写匾额,命名为“熙春园”,成为今天清华园、近春园的前身。
熙春园所处地块位于北京西北郊以东,是永定河冲积扇边缘地带,这里河湖纵横,稻荷飘香,景色怡人。由于地势低平,水源充沛,因而梳理水路,汇水而居成为这一区域园林建设的共同选择。胤祉奏折中提到,熙春园选址处在“现开浚新河南岸”,有万泉河水可借入园。园林建设时也充分利用了这里的湖泊水系,通过凿山理水,形成了东、西两大水景区域。荷塘所在,正是熙春园的西部,当时被称为“柳塘”“柳堂”——当是四周遍植柳树之故。道光时,皇五子奕誴也说,池塘“十围亦有金城柳”。
三百年前的一个仲秋夜,康熙皇三子胤祉邀寓居熙春园的大才子陈梦雷于“柳堂”乘舟游湖,备酒赏月,因此留下一首《月夜泛舟》,其中不仅写了“柳堂”月夜美景,又借景寄情感慨,抒发郁结心中的不平和愁闷;把自己月夜泛舟,比作苏东坡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引用了许多《前赤壁赋》的词语、情景和比喻,还用了我国史书中数以十计的有关月亮的神话故事,来衬托泛舟月夜之美。但他说不要羡慕神仙世界,还是及时享受现时的良辰美景吧。如曲牌《锦上花》中写道:
趁今昔月色莹,碧波间,素影澄,清歌妙舞不须停。倾玉液,进瑶觥。拨兰桨,绕岸行,凫惊起向前汀,银汉静无声。
《锦后拍》中写道:
一望中水连天共空明,拍按红牙奏新声。忆古人逸兴,忆古人逸兴,中夜里赊来月色,向洞庭中买酒白云汀。又共传,采石骑鲸。更有牛渚袁郎诗,画舫堪共听。
两百多年以后,朱自清几乎在同样地点写下了名篇《荷塘月色》,许是疏影横斜,月色如水,引起了文人共鸣,激发了他们的才情。
文化史上的高光时刻
——《古今图书集成》编纂
康熙年间熙春园平面图图片来源:《熙春园·清华园考:清华园三百年记忆》
陈梦雷当时寓居熙春园,并不是偶然,而是承担着编纂《古今图书集成》的重任。这一中华文化史上的标志性成果共有万卷,仅目录就四十卷,附有大量精美插图,引用经、史、子、集文献达3523种,基本包含了清雍正以前我国古代社会所形成和积累的各个门类知识。它与明朝的《永乐大典》、乾隆朝的《四库全书》齐名,并称为我国历代王朝规模最大的三部古书。
中国古代历来有“盛世修书”的传统,康熙后期,为了彰显清王朝国力强盛,文化繁荣,康熙皇帝下旨扩建熙春园西部为古今图书集成馆,命胤祉及其老师陈梦雷在熙春园共同编纂大型图书《古今图书集成》。古今图书集成馆整体格局为一方形大院,内部由两个小岛构成。前岛称为“前所”,共包含四座殿宇和一座戏台,最北为正殿遵行斋,其东南为藻德居,西南为花韵轩,花韵轩北侧为戏台,前所最南端为德生轩;后岛称为“后所”,建筑密度较前所大为增加,庭院及绿地面积被大幅缩减,房屋形制也多为体积小、等级低的小房屋,多为编纂、印刷、存储、装订等所用,是编纂《古今图书集成》的主要场所。
古今图书集成馆建筑错落有致,高低搭配,开门皆可见景。近可观榆柳环绕、花繁枝茂,远可瞰西山夕照,苍山叠翠。园林左右碧波荡漾,水天空明,一派清朗俊秀景象。陈梦雷描绘这里:“花枝烂漫,柳线飘漾,天空晴霞如绮,掩映西山诸峰深翠。”
《古今图书集成》整个编纂过程绵延近二十年。从康熙四十九年(1710 年)至六十一年(1722年)13年间,陈梦雷在古今图书集成馆完成了这部书绝大部分的编校工作,并开始校正铜版。可惜的是,康熙帝驾崩后,胤祉所在派系在权力斗争中失败。雍正帝即位后,“将陈梦雷并伊子远发边外”,古今图书集成馆所在的熙春园也被内务府从胤祉手中收回。不过《古今图书集成》的编纂并未停止,自雍正元年起,以蒋廷锡为首的改组后的“集成馆”继续在熙春园西部进行《古今图书集成》的编校,直到雍正六年(1728年)书成。
无可奈何花落去
——荷塘的“荒岛”岁月
乾隆年间,熙春园在乾隆帝直接指挥下进行了扩建和大修,成为鼎盛时期的圆明五园之一。此时的熙春园作为皇家御园,达到了自身风貌的鼎盛时期。内藏秀色,外有壮景,远映西山,美不胜收。道光时,熙春园被辟作两处,古今图书集成馆所在的熙春园西部易名为春泽园,赐予皇四子,即后来的咸丰皇帝。1851年,咸丰皇帝即位后钦赐匾额,将春泽园更名为“近春园”。此时的大清王朝已经日薄西山,1860年英法联军入侵北京城,咸丰皇帝弃城逃亡,圆明园被联军劫掠之后放火焚烧。原本近春园主体建筑因为四面环水,躲过了此次劫难,可惜这不是幸运,反而成为它更大劫难的开始。
同治年间,清王朝意欲重修圆明园,当时国库空虚,入不敷出。为节约开支与建造时间,内务府提出了一个拆东墙补西墙的建议:“查有近春园空闲园寓,房间、游廊约二百间,木植间有糟朽,并有坍塌之处,酌拟拆卸,挑选堪用木植,亦可改作正梁,其余木植,以备修理各处值房。”也就是要将近春园尚为完整的建筑进行拆卸,所得木料用于圆明园建筑的重修。
根据内务府档案的记载,从1874年1月至3月的两个月时间里,近春园二百余间殿宇、游廊被完全拆毁。拆卸得到建筑檐柱341根、金柱299根、大小梁托五百余根,还有大量的瓦件与石料。经此一劫,曾经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的近春园彻底荒废,从此被人们称为“荒岛”。所以朱自清《荷塘月色》上说:“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
1913年近春园被划归当时称为清华学校的清华大学,1923年至1924年,清华在学校西部兴建了西院教授住宅。1925年8月,朱自清刚到清华时,曾住工字厅单身宿舍。1927年后搬到西院居住,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散文名篇《荷塘月色》就是在这里写成的。当时国内军阀混战、局势混乱,知识分子困惑于国家民族出路,苦闷与彷徨成为那个特定年代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的普遍心理;而从自身来说,朱自清面临着沉重的生活压力,还有远离故乡对江南生活的怀念,于是他在月夜漫步“荒岛”,看着身边的荷塘,“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得是个自由的人。白天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以不理。”感怀人生,体验诗性智慧,心静神怡,尽情享受了荷塘的空幽恬静之美。
1930年,“荒岛”被规划成为西式公园,并在其上辐射状设计了五座学术建筑,然而由于经济拮据、时局动荡,最终除建成生物馆外,并无他建,“荒岛”区本身的西式公园布局也未完成。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未经规划的情况下,“荒岛”上建设了些没有特色、质量较差的建筑,后来被全部拆除。
现在的“荒岛”,以大片草坪为中心,周围环绕种植杨柳,其北部、东部、南部仍留有部分土山地貌,依稀可见当年近春园山形环绕的走势。1982年,为纪念朱自清先生在此写下名篇《荷塘月色》,近春园东山上建起一座亭子,命名为“荷塘月色亭”,其内有朱自清先生的手迹。荒岛西南端有“临漪榭”,临水而建,是按照原近春园内同名建筑仿建的。“荒岛”北部入口处陈列着许多建筑遗迹,为清华校园改建过程中发掘出的近春园建筑残骸,这些石门、石窗棂经过三百年的风雨洗礼,依然可见其精美工艺,也成为近春园历史沧桑的见证。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王洪波(作者单位:北京市社科院历史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