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占托:偶遇几百年前的她
偶遇几百年前的她
北答村 杨占托
90年代末,冬,我和先生带着傻瓜相机,揣着百十块钱儿,到天津水上公园游玩。头天下过雪,雪还不小,公园里主路上的积雪被清理过了,在路边堆成一个个灰白色的坟头。天空暗淡、阴冷,湖水结了冰,有人站在上面打出溜滑,公园里没几个人,我也不知道这么冷的天出来干嘛,就是为了遇见她?
这段经历我用单口相声的形式张惊大怪地说给好多人听,他们都不相信我,他们都说去过水上公园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我遇见的东西,要是有,肯定会上新闻上报纸。他们说的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真看见了,不对,我先生和我一起看的,我肯定看见了,你们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我是第一次到这来觉得哪都新鲜,站在冰上扭捏作态地拍照,在亭子里抱着冰凉的大柱子拍照,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游人叫人家帮我们俩拍照。
走上一座石桥望见不远处有一片高低不平的小山包或者叫土丘,山包上长着各种树木,以杨树居多,粗的得有一抱粗。那会儿我们年纪轻轻专找人稀的地方玩,就到那边看看吧!下了石桥,这儿的雪没扫过,脚印也很少。到了山包上,看到好多大杨树上刻着“某某到此一游”,有的是新刻不长时间的,有的已然长成了丑陋的疤,我们也学着在杨树上刻自己的名字,可是没带工具,只有一把随身携带的家门钥匙,划了半天杨树的皮都没破,只留下几道横七竖八的白印,只好作罢。
转过一个山包,突然,我被眼前诡异的一幕吓了一跳,在一个土坡下边一个老头蹲在雪地里,他面前摆着三根手指粗的树枝绑成的一个三角支架,一根绳子的两头系着一个午餐肉铁盒子,绳子挂在三脚架顶上,铁盒垂下来离地面有半尺;铁盒儿里放的雪,铁盒下是用更小的小树枝燃起的小小的火堆。他在化雪,雪变成水再冒了泡,就倒在他身旁的杯子里。我们看见他的时候已经离他很近了,约有20来米。他穿着陈旧的蓝色中山装褂子,戴着泛白的深蓝色的帽子,这装扮像七八十年代的。他蹲着,褂子的下摆脱垂到地上,衣角粘了不少雪。
在这荒郊野岭的看到这老头,我和先生站在原地看着他,不敢上前。我想这要么是个精神不正常的,要么是个流浪的。虽然阴天看不见太阳,可现在是白天,我敢肯定这是个人。这个人斜了我们一眼,眼眶里白眼球占一多半,我吓得一激灵,汗毛炸起来了,赶紧躲到先生背后。我随时准备着他要站起来,我们撒丫子就跑。
定定神,环视一下他周围,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个山洞,洞口有一人高一人宽,旁边立着一块小广告牌。哦!这是公园的一个旅游项目,他是负责看这个山洞的。看这设施不像是公家的,太简陋。大着胆子走到广告牌前,老头也不搭理我们,广告牌上写的大概意思:山洞里陈列的是明朝的一位南方的官员和给他陪葬的小妾的干尸。更刺激了!
先生小声问我:看吗?
我小声的回答:看!
广告牌写着票价三元,递给老头6块钱,谁也没说话。我和先生相觑一咧嘴,进洞吧!
洞口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先生在前侧身拉着我的手,洞里黑暗看不清,适应了一会儿就好多了,三拐五拐走了有个十来米,眼前出现了亮光,又上了一个一米高的台阶,这就是了。
这是一个10平米的洞室,灯光昏黄,正中并排摆着两个玻璃棺材,两旁的玻璃柜里陈列的零碎物件。我不敢看棺材里的东西,就溜着左墙边看零碎,玻璃柜里都是干尸的陪葬品,死气而陈旧。有一顶黑色的乌纱帽,帽子后边缀着两个短小的纱帽翅;一双男人的高腰布靴,鞋底很厚,纳的云纹,就像戏台上穿的那种厚底鞋;一双小小的绣花缎鞋,鞋帮两侧用金丝彩线绣的花朵,鞋尖上绣的蝴蝶,还有女人的簪子头饰耳坠之类。墙上钉着展开的他们陪葬的衣服。明朝的官服胸前的补子上文官着飞禽,武官着走兽,“衣冠禽兽”就是打这儿来的,原来是个好词,不知道后来怎么演变成骂人的话了。官员的衣服是深蓝色质地丝绸,补子上绣的吉云,中间两只扑棱翅膀的鸟,看来是个文官。女人的衣服是对襟的长衫,花边衣领,还有一个白细布的百褶裙,手工的细密针脚清晰可见,这些衣服被尸水泡过,虽经过修整还是污渍斑斑。
先生无心跟我磨蹭这些,他早松开我的手去看主题了,我这边儿看完了咋整,豁出去了!我慢慢转过头,哎呀妈呀!一个五炸飞毛、变貌失色、双目圆睁的人站在我面前瞪着我,我吓得差点没躺地上。后退一步仔细一瞧原来是我自己,进来的时候没敢望这边,洞里立着两个方柱子,四面整个贴的镜子,还没看真格的呢自己给自己吓够呛。我快步走到先生身边紧紧拽住他的胳膊,他正在研究干尸。
这两具干尸分别躺在自己的玻璃棺材里,谁也不搭理谁,他们一丝不挂,周身灰暗发黑,皮肉干瘪紧包着骨头,腹部低陷形成一个大坑。个子都不高,一个一米六几,一个一米五左右。
官员的头发花白在头顶挽了个髻,上面横插着一根骨簪,眼睛塌陷,花白儒雅的山羊胡,黑皮包裹的肋骨根根可数,裆里的那团物件儿干干巴巴、麻麻赖赖,我看也没有盘的必要了,和身高不成正比的两只大脚不屈不挠地指着洞顶。
不管生前多么显赫,多么威严,多么的受人敬仰,他万万也没想到如今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个山洞里,光溜溜的没有尊严的任人参观,给几百年后拥有他的某个人赚取微薄的门票。几百年间不知官员生死轮回过几次,或许早已魂飞魄散,如果是这样倒好。要是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原生宿主落此窘境那将是多么的不堪。也不知这官员是谁的祖宗,他的后人要知道祖宗在这躺着又会作何感想。
女干尸停放在左侧,不知当初摆放棺材时的疏忽还是故意为之,把女尸放在了尊位。这是一具年轻的女尸,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拢在右边脖颈处系了一根红头绳,顺直的放在胸前,眉毛、睫毛都清晰可见,两个鼻孔上翻,嘴巴微张嘴唇干吧上卷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小尖下颌,生前大概是个容貌清丽的美人儿。由于长发盖住了一侧乳房,暴露的这个乳房外侧有脂肪堆积脱水形成的半圆形的垄,羞羞的地方凹进去一个深窝,一双尖尖的金莲,除大脚趾外的四根脚趾弯在脚底,脚面弓起,脚后跟很厚像黑驴蹄子,这样的脚一点都不好看。
封建社会女人的脚是不能示人的,我有幸见过一眼我二奶奶的一只光脚。我二奶奶1900年生人,97岁去世,是真正趟过大清的人,有一双正经的三寸金莲。那天我到二奶奶家有事找她,在院子里喊了两声没人答应,进屋一看,我二奶奶正坐在炕沿上剪脚趾甲,我大声喊:二奶奶!二奶奶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把那只脚藏在了耷拉着的那条腿后边,露出来一个脚尖,脚尖上滴滴答答往下淌血,可能因我的惊吓剪刀捅在了脚趾头上。我被这阵势惊得不知所措,愣了三秒,这三秒我想了很多:要不要帮她包扎;要不要去喊人过来,既然人家把脚藏起来那就是不愿意让人看,最后决定我还是走吧!来找二奶奶干啥也忘了,灰溜溜地跑了。尴尬!
棺中的女子不光脚露着周身全露着,如倩魂犹在,当羞愧至极。不知这名女子出身何处家境哪般,本值豆蔻青春却殉了这老朽,也不知被殉那天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与呼喊,最终带着对人世间的怨恨和绝望无助的离去,生前凄苦死后亦这般,喂~呀~好不悲凉。
含冤睡百年
屈魂化云烟
无丝遮素体
石洞枯骨寒
我不再觉得她可怕,虽然与棺中女子生前相隔数百年,却有一种跨越时空的感应。
愿你在天堂魂魄安然、愿你轮回得良人相伴,更愿你早入土为安。
我把这段经历横七竖八地写出来了,我不再纠结你们相不相信我。我庆幸自己生在这个安泰和平的法治时代,我要是生在古代,就我,长得这么好看又生在草舍之家,会不会被大官们抓走……呀!可不敢想了!
(这就是那年那天拍的照片)
杨占托,师素镇北答村人,在津工作。
杨占托:张师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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