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高平汤王头村金代彩绘砖雕墓考古发现与认识
2012年3月初,有网络媒体报道高平市汤王头村发现一座古代墓葬,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山西省考古研究院前身)接到山西省文物局的批示后,立即派员前往调查。
墓葬位于高平市城区西南汤王头村一户村民院中,(图一)墓底距现今地表3.80米。据该户村民回忆,古墓发现于1989年,当时正准备铺设院内陆面地砖,在用夯地机夯打地面时,发现院子西侧的地面较为松软,且有局部下陷,便找来工具向下挖掘,竖直下挖后(即墓道位置)再向北找到了墓葬入口。墓内空无一物,但墓葬结构、墙面彩绘、砖雕斗栱等保存完好。鉴于这里阴凉且坚固,便当作菜窖使用至今。本次调查将该墓编号为12GTM1,下文省略为M1。
图一 山西高平汤王头村金墓位置示意图
1.结构形制
M1为仿木构砖雕彩绘多室砖墓,由墓道、甬道、前室、东西耳室和后室构成,各室之间以券洞式甬道相连。墓葬坐北朝南,墓向175°。(图二、图三、图四)墓葬使用长条形灰砖垒砌,以白灰浆黏合。青砖长29厘米,宽15厘米,厚5厘米,墓室底部以方砖平铺,方砖长宽均为30厘米,厚5厘米。
图二 M1墓顶仰视图(三维扫描)
图三 M1平、剖图
图四 M1结构透视图
墓道 在墓葬发现之初就因挖掘遭到破坏,后来墓葬长期被作为菜窖使用,墓道位置被改造成可供一人上下的竖井式通道,通道周边自上而下用乱砖垒砌,墓道的原始形制及尺寸等信息已不详。
前室 平面呈正方形,顶部为方形盝顶。墓壁壁面竖直,四壁中部各砌有一个券洞,南壁券洞为进入墓室的甬道;东西两壁券洞分别与东西耳室相连,北壁券洞通往后室。前室底部边长1.60米,室内通高2.60米。四壁券洞尺寸基本一致,宽0.64米,高1.04~1.10米,进深0.65米。
东西耳室 2个耳室底部平面均呈南北长、东西短的长方形,底部未铺砖,墓壁竖直,上部渐收成长方形弧边盝顶。长2米,宽1.40米,高2.10米。
后室 底部平面整体为东西长、南北短的扁“凸”字形,后室前端东西两端各砌有一个券顶耳室(龛)。墓底北半部砌有棺床;顶部为长方形盝顶。后室长2.34米,宽1.77米,高2.54米,棺床长2.34米,宽1.13米,高0.16米,两侧耳室宽0.64米,高0.85米,进深1.26米。
2.仿木构砖雕彩绘
M1前室和后室的壁面均有仿木构砖雕彩绘装饰。墓壁、墓顶表面及仿木构砖雕构件上均匀刷涂一层较薄的白灰浆,再在仿木构构件上进行彩绘,彩绘颜料以暗红、橙色和土黄色为主。
图五 M1前室、北壁“一门二窗”
前室 四壁中部券洞以外用灰砖雕砌出“一门二窗”的形式,门大而两侧窗小,两者比例失调。(图五)窗户上下方用橙色宽条带框出大片空白区域,与相邻壁面构成一个直角的空白区域。门的外侧以条砖侧面砌出两层边框(上额与槫柱),边框表面打磨呈抹斜状,内层边框边缘阴刻起棱,转角处为45°斜角相接。边框以内再以条砖平面砌出宽厚的门额和立颊,表面平整、磨砖对缝,涂朱。其内侧一周两边阴刻起凸棱(子桯),涂白。门额上部钻有四个平均分布的小孔,应当用于镶嵌门簪或插入卷帘支架。槫柱与立颊下方为两层灰砖垒砌的门砧,门砧涂黑。长方形门框内,券洞上方左右两个三角区域以墨线勾绘1/2团花图案。
门两侧各砌一窗(窗内雕刻菱形花格纹样或毬纹格子纹样,其余三壁为直棂窗)。窗外砌上额、槫柱,涂白;内砌窗额、立颊、下承窗砧和下串,均涂朱。窗额与立颊内侧阴刻起棱(子桯)。菱花格子窗子桯内雕刻连环菱形花格,均以橙色描边。其余壁面的直棂窗子桯内竖置五枚较宽扁的直棂。
图六 M1前室北壁补间斗栱
前室壁面四周转角不设倚柱,普柏枋上直接放置铺作,铺作之上替木上承撩檐枋,枋上斜出短柱式檐椽,再上为连檐板,上置板瓦,板瓦间扣灰色板瓦为瓦垄。撩檐枋涂暗红色;檐椽为土黄色,正面以墨线勾圈,连檐板为暗红色。(图六)
图七 M1前室转角斗栱
铺作层于墓室四角各置转角铺作一朵,出华栱四铺作计心造,令栱出蚂蚱头,上托替木;补间铺作两朵,为单昂四铺作计心造,出琴面昂,令栱出蚂蚱头,散斗上托替木。转角铺作与补间铺作各构件上彩绘手法、颜色搭配基本相同,但不同铺作的同一构件上用色相对,整体呈互补关系。如补间铺作的栌斗、令栱以暗红色和土黄色双色勾边,中间留白;转角铺作则是泥道栱以暗红色和土黄色双色勾边,中间留白。补间铺作泥道栱以墨色勾边,栱身平涂土黄色;转角铺作则是令栱以墨色勾边,栱身平涂土黄色。补间铺作泥道栱散斗以暗红色和土黄色双色勾边,中间留白,与转角铺作令栱散斗彩绘效果一致;补间铺作令栱散斗以墨色勾边、斗身涂黄色又与转角铺作泥道栱散斗效果一致。如此,两种铺作上的上下栱身、散斗之间彩绘效果相间对应,互为补充。蚂蚱头耍头正面均涂橙色,两侧面为暗红色。(图七、图八)
图八 M1前室补间斗栱细部
转角铺作与相邻壁面补间铺作的泥道慢栱为连隐慢栱形式,且其令栱共承同一根替木,替木两侧施有卷杀。同一壁面的补间铺作泥道慢栱各不相连,替木亦不相连。泥道慢栱以墨线勾边,栱身平涂橙色,两端散斗和令栱中央散斗均以墨线勾描。替木平涂土黄色。
栱眼壁以暗红、橙色双色叠晕勾勒轮廓。内部以墨线勾绘浓密肥硕翻卷的石榴叶片,叶丛中部偏上绘一颗石榴。叶丛基本成左右对称布局,以橙色、黄色和白色三色叠晕,墨线勾勒,加之叶片翻卷叠压立体感很强。
图九 M1后室南壁斗栱
后室 壁面上部以黄色平涂出一周阑额,额间以暗红色颜料平涂示意出短柱,阑额上承普柏枋,枋上置铺作,其上承素枋。后室仿木构铺作为把头绞项造,四个转角各置一朵,东西两壁中间短柱上各置一朵,南北两壁中间两个短柱上各置一朵,共计转角铺作四朵,柱头铺作六朵。把头绞项造,中间多出蚂蚱头耍头,唯南壁中部两朵铺作的耍头与其余耍头不同,象征为室内铺作耍头尾部。(图九、图十)转角铺作与柱头铺作上的栱身和散斗装饰效果交错对应,用色手法同前室。南北壁面栱眼壁绘浓密肥硕翻卷的石榴叶片,叶丛中部偏上绘一颗石榴。东西两壁的栱眼壁纹样为仅为翻卷叶片纹。
图十 M1后室西壁斗栱
3.墓室壁画及题记
墓葬前室顶部为方形弧边盝顶,顶部正中顺置有五块封顶灰砖。灰砖四周绘暗红色宽方框,方框外围以墨线勾勒一周短垂裙;垂裙四周盝顶坡面上绘有呈密集放射状的圭形垂带,线条笔直;垂带底端坠圆形方孔钱纹,垂带间由左向右依次叠压,垂带呈红、蓝、橙、黑、白、黄等色,或以红、黄、黑色等纯色平涂,或者很浅的橙色、蓝色,有的垂带上还勾绘有菱形布局的小团花。墓顶整体呈伞盖状覆盖于前室屋檐之上。(图十一)
图十一 M1前室顶部壁画
前室四壁的砖雕窗户上下方分别用黄色规整的宽条带框出,两壁的转角处形成上下两个矩形空白区域,应是墓壁主要绘制壁画内容的区域。
后室顶部以暗红色宽框将墓顶分为三层大小不等的梯形空白区域,其中东壁顶部下层空白处可见橙色颜料白描勾绘的两枝未绘完整折枝花卉(牡丹)。后室四壁黄色普柏枋下绘有一周很宽的暗红色条框,棺床四角各绘一道红色竖框,以象征棺床两侧围屏框架或墓室内倚柱,但东西两壁上的“倚柱”与普柏枋上红色短柱并不在一条直线上,西壁两道红色竖框间还绘一道横框,与两侧竖框相接。
图十二 M1后室北壁壁画
图十三 M1后室北壁
后室北壁绘卷帘图。(图十二)壁面上部黄色卷帘横贯于两侧暗红色倚柱之前,卷帘上平均分布五条白色卷带,随帘外卷,卷带间露出四个白色挂钩,承托着外卷的帘子。卷帘以内绘有向两侧分开的淡蓝色帷幔,帷幔在与卷帘卷带对应处作三处束扎,帷幔左右两侧在中部束扎,隐于两侧红色“倚柱”后。帷幔中部垂一个钱文垂花球,花球四周扎有花结;卷帘两侧束扎处各挂一幅竖轴古画,扎带打结,黑色的天头和地头,画芯空白。(见图十二、图十三)
图十四 M1西耳室西壁壁画
图十五 M1前室西耳室西璧
前室的东西耳室内朝向券洞的壁面也绘有与后室北壁题材内容相似的内容,有帷幔、卷帘和花球等,只是没有挂画。(图十四、图十五、图十六、图十七)
图十六 M1东耳室东壁壁画
图十七 M1前室东耳室东壁
在后室南壁西侧靠近券洞的壁面上,以红彩勾绘一拄杖老翁的轮廓,寥寥数笔。(图十八)靠近券洞东侧的壁面上以黄色彩料书有“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两句,(图十九)字体为行书。
图十八 M1后室南壁西侧人物
图十九 M1后室南壁东侧题记
前室东耳室券洞内北壁有墨书题记,(图二十)字体难以辨识,似为“哭兒(?)”二字,或“四六兒(?)”。
图二十 M1前室东耳室券洞墨书题记
据发现墓葬的村民回忆,当年发现墓葬时,墓内空荡荡,没有随葬品也没有人骨。从墓葬现存状况的细节来观察,我们也认为这是一座未完工的墓葬。
墓葬本身分为前室、左右耳室及后室,构建墓室空间的物理结构已经修建完毕,墓顶、墓壁四周的仿木构砖雕结构也均完整,仿木构构件上的彩画等也基本绘制完整。但从墓室、耳室壁面上彩绘部分观察,彩绘壁画这一工序并未完成。
以前室东耳室为例,耳室壁面与墓顶栱面分界处一周绘有黄色的条带,象征仿木构的阑额,将耳室空间分为上下两部分,矩形墓壁的四周边缘准备绘宽阔的暗红色条框,将壁面之间进行分割,除去黄色条带下方绘出暗红色条框外,其余壁面上纵向的边框并未来得及平涂上色,只是用红色细线勾画出了边框的宽度。
墓葬后室顶部空间以暗红色宽框将墓顶分为三层大小不等的梯形空白区域,其东壁下层空白处可见用橙色颜料白描勾绘的两枝未绘完整折枝花卉(牡丹),而墓顶其余三面的框格内并未绘有装饰题材,显然是不合情理的。再如后室南壁西侧只以简单几笔勾勒出拄杖老翁,细节并未绘出。凡此种种都显示工匠在彩绘壁画的过程中因某种原因被叫停,墓葬的营建活动也就此停止了。
该墓没有任何随葬品和任何纪年线索,其修建年代需从墓葬形制方面来判断。
晋东南地区宋金时期流行绘制有壁画的仿木构砖雕墓,单室墓以平面方形和多边形为常见,多室墓则设有耳室或是前后室形式。该墓的形制与长治市故漳大定二十九年金代墓葬和长治安昌村明昌六年金墓相似,三者前室平面均为方形,壁面布局为“一门二窗”,因门有与耳室或后室相通的实际功能而尺寸较大,两侧窗户相比较小。由此判断该墓的年代当在金代中期。
该墓因为彩绘工序部分未完工,在前室的四壁的转角处、东西耳室的壁面、墓顶以及后室的壁面和顶部均留有大面积的空白区域,参照晋东南地区其他宋金墓尤其是金代墓葬的做法,这些空白区域应该绘制宣扬孝道的二十四孝图;表现农家生活的家居图、农牧图;以及装饰意义的花卉图和题记等内容。
值得注意的是,墓葬后室南壁的东侧有“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的题记,这也从一个侧面提示了该墓葬的修建应是为了二次或多次合葬而建的。墓有重开之日,当是讲后来的墓主人亡故后,需要打开墓葬与先期故去的亲人合葬。
墓葬空间的营造和多人合葬的习俗也是相适应的。从后室和东西耳室的正壁(朝向前室的壁面)壁画内容来看,均有卷帘、帷幔等内容,营造的是一种寝室的氛围。后室当为长辈的墓室,前室的东西耳室则为晚辈、平辈的墓室。前室是有左、右和后室三室围合营造的一个院落空间。至于左右耳室和后室三间“寝室”的营建,则体现了当时修墓人对于计划埋入该墓人数的规划。笔者更倾向于是晚辈修墓用于安置其早先故去的父辈及将来安置自己及兄弟的考虑。只是由于特殊的原因,墓葬在营建的最后阶段戛然而止了,却为我们研究晋东南宋金时期丧葬文化留下了一个独特的实例和视角。
End
图文 | 山西省考古研究院、
晋城博物馆、
高平市文物保护中心
原文刊于《华夏考古》2020年6期
此处省略注释
责编 | 静 静
初审 | 马煜娟、尹燕飞
终审 | 郑 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