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进,日常生活中的无声革命
日常生活中的无声革命
我对激进的理解,跟老陆和女权主义者张念,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同。激进在我们汉语学界里 面讨论其实已有很多。激进的反面是什么?是保守。激进和保守是两种姿态性而非实质性的概念, 必须针对同一个东西,才能说这是激进,那是保守。那针对什么呢?针对现状,英语叫“status quo”。 保守主义者,不管他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可能出于本体论,说这是一个天道,或是一个自然秩 序,动一动就不对,我们必须保存我们现有的东西;或者出于实用主义,他衡量下来,现状是最 不坏的;甚至基于个人利益,强调必须保持现状——不管用哪种理由,保守主义者的态度非常鲜 明:这个现状就是最好的,任何一点点的改变都是要不得的。
激进的态度,恰恰相反。它认为今天的现实是绝对不够好的,希望有所改变。在激进思想看 来,任何现状都要往前突破,没有任何一个世界可以自我封闭,自我宣称这是最好的、我们就这 样了,就像科耶夫所说的,已经到了历史的终点了,每个人剩下的事就是吃饭、做爱、嬉戏,这 就是人所可以拥有的最好的世界了 我理解的激进,倒不一定是革命小分队——当然这也是激进传统——我认为激进是一个态度,你对当下这个现实是怎样的态度。对于激进思想家来说,这 点老陆说得很对,必须有所行动,必须表出一个态度。所以激进思想里最关键的就是行动,也就 是刚才张念老师说的负面、否定面。“否定”是什么?永远有一个东西使我们能够坚挺地表示: 我们不会很单纯地接受现状,认为这是最最完美的一个东西。所以说在今天,我觉得激进思想不 但是重要的,而且是必须的。
刚刚老陆说要行动,行动当然很重要。但是齐泽克的观点,直接去行动,你往往会中招,中意识形态的招。你必须要有能力去思想,然后才去行动。而思想,你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枯坐思考,还是不行,还是要读书。那读书能给你什么呢?给你思考的凭借和资源。有了这个凭借,你 才能在生活中不断通过反思而往前迈进(齐泽克称之为“辩证过程”),成为一个真正的激进的思 想者与行动者。
激进,不是改变政治的秩序才能叫激进,首先你得想办法改变你日常生活中的秩序。齐泽克一百多页的《事件》,巴迪欧的《爱之颂》,有一个共同的核心关键词,就是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 的一个词——爱情。“爱情”不是什么术语,没有谁说看到“爱情”这个词是不懂的。但这些激 进思想家都把“爱情”作为今天激进思想里一个重要术语,为什么?你们仔细想想看,这个司空见惯的东西,在我们的生命中、生活中真的出现很多吗?
我在自己的《爱与死的幽灵学》里写过:爱情就是,你真的陷入这个爱里的时候,就像着了魔一样,在你的生活中,你是没有办法做别的事情的。你日常生活中所有的、能够让你日复一日去做的工作,全部可以打断。当你在这个感触里面,你只会想一件事情,只想一个人,你不会想到Apple Watch,不会想到LV包。资本主义的秩序就是一个让你不断ask for more、欲求更多、 消费更多的欲望机器,然而在那个时刻突然全部失效了。Falling in love,为什么用 fall,这在西方 基督教文化里就是“堕落”。在 falling 的状态里面,失重,你完全无法再“理性”地控制自己, 你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漩涡状态里,再不能接受日常生活秩序的逻辑,再日复一日按照它给出的轨道来运转。所以古往今来,我们去看真正在爱里面的人,都没有好结果。那是日常秩序在报复他们:你不服从我的逻辑,那就不得好死。所以爱往往和死是连在一起的。
在齐泽克看来,作为一个激进者,就跟在爱中一样。在爱中当然是有很大的代价,就像今天很多像我这个年纪的人,他们生活太安逸了,不允许突然被打断。爱是这么突然发生的事情,很多人面对它最后是退却的,最后是做了爱的逃兵。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今天的生活,这些 激进思想真的遥远吗?爱情就是把你的现状撕裂开来,它在你的生活中撕开一个裂口,所以爱是 一个“坏消息”。但齐泽克的观点是,恰恰是有了这种“坏消息”,你才活得像个人。没有这个“坏 消息”的话,你的生活可能很顺利,但是你没有激情。
所以真正的激进不只是读了很多书以后,能说很多词藻。你得真正把这些词跟你的生命形成一个关联。我引福柯的一句话:创造你自己,把你当作一个艺术品一样去创造。你就是一个现实秩序最后不能规训的那个点。我认为激进的思想,在这个意义上说,就是一个日常生活的革命。这个革命,不是说只有思想家才行,你不行。每个人都可以,关键在于敢还是不敢。
像我们自己写书,如果没有我们个人的情感、感受注入到书里面,那我们就是二道贩子。在真正的思想里,有你活在里面,你的感受在里面,这样的文字才有号召力。像这些激进思想家的书,可能是有很多翻译的问题,导致他们不一定那么好读,但是你们中的一些人,如果愿意静下心来,愿意跟作者进行一场旅行,那么你的收获,就是日常生活中的无声革命,这就是真正的激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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