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这个词,写着写着就成了一幅水墨画,涓涓的水,柔柔的风,薄薄的雾,淡淡的香,山水之间一点人家。再写几遍,指尖轻点,涟漪荡开,揉碎的画面又变成一首诗,在笔尖下酝酿着一个更辽远、更深邃、更意象的中国。
人人说江南,人人爱江南,但没人说得清“江南”到底是什么。于是,春风一吹,关于江南的想象力就插上了翅膀,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低掠高翔。从深居内陆的新疆,到山清水秀的贵州;从雪峰林立的西藏,到沃野千里的东北,处处可见“江南”的身影。
江南,是河山的梦,更是一个来自古老的“中国梦”。
翻开一张中国地图,便看见黄河、长江一北一南横贯了中国。广义的江南,即长江中下游南岸地区。这个区域不特气候宜人、山清水秀,而且水网密布、物产丰饶,早在隋唐时期,就已富庶一方。南宋时,中国古代经济中心完成南移,江南地区“身兼多职”,既是政治、文化中心,又是经济中心,一时风头无两。
从此,江南不再只是地图上的一个区域,而是成为了一种象征。汉学家比尔·波特在《江南之旅》中准确阐述了江南之于中国人的意义,“你问十个中国人'江南’是什么意思,他们会给你十个不同的回答……江南意味着一道诠释地模糊不清的风景和文化,一道与干旱、棱角坚硬的北方风格迥异的风景和文化”。江南,就这样默不作声承担了千百年来中国人对于美好的各种想象,完美到无可挑剔。拥有“江南”,是每个地方的梦想,能拥有“江南”,是每个地方的骄傲。西藏的“江南”是林芝,冰川衬森林,湖泊映雪山,蓝天白云、风景绝伦。受印度洋暖湿气流影响,每年三月,当西藏其他地方还是一片冰雪时,林芝的桃花已经渐次绽开,成为整个青藏高原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新疆的“江南”是伊犁,复杂的地形地貌与独特的气候,在这里造就了荒漠中的塞外桃源。每年从四月中旬到八九月间,杏花、山花、薰衣草花开成海,号称“塞外江南”。而宁夏首府银川,则因黄河之利,赢得了“塞上江南”的美誉。黄河与长江之间,甘肃天水与陇南常年为谁才是真正的“陇上江南”而争论不休。像这种被冠以“某地小江南”的地方,还有贵州的湄潭县——“云贵小江南”、内蒙古扎兰屯市——“塞外小江南”、黑龙江东宁县——“塞北小江南”、青海贵德县——“高原小江南”……当我们掀开这些“小江南”的面纱,不难发现,她们虽所处地理区域不同,但却有着相同的特点:或气候宜人、景色优美;或水网密布、物产丰富;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们的春天,一定比同区域内其他地方的春天来得早。既然号称江南,总是要些“江南特征”嘛。但其实,真正的江南,远不止气候、物产,她的盛名之下,还有许多许多……
提到江南,许多人首先想到柔婉,鲜少有人用“伟大”这个词来解读江南。江南确实是柔婉的,但柔婉并不妨碍她伟大。甚至,我们可以说,正是从江南开始,中国才变得更加有味道了。东汉之前,中国只有东西之分,并无南北之限。东汉之后,衣冠南渡,黄河流域的士族来到江南,这里的柔婉与北方的硬朗迥然不同。他们于是落地生根、开枝散叶,将这片土地肥沃、气候宜人、漕运便利、物产丰富的区域,变成了中国的第二个政治中心。从此,风云诡谲的历史舞台上,江南从配角一跃成为主角。先是南京,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后是杭州,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多年积累的政治优势,为这里集中了大量的人才与资源,“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江南文化认同,就这样逐渐形成并流淌在了中国文化的血脉里。江南的伟大,当然远不止这些。江南的伟大,是让美好的事物加倍美好。比如杏树,这种从新疆一路传入的植物,到了江南,退去一身老气横秋,一沾染江南的湿润气息,就变成“杏花春雨江南”、“沾衣欲湿杏花雨”。至于梅、兰、竹、菊,在六朝诗歌里走一遭,就有了全然不同的气节,就连荷花,也是在江南成为一种高洁的意象……从天地自然、含英咀华里生长起来的江南文化,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化生活为美学,又化美学为艺术。诗歌、书法、绘画、美食、美器……这些事物,又在江南文化里化实为虚,再一次融入生活,像是一个关于美的轮回,值得人百般玩味。美,是江南文化孕育的基因,沿着密布的河网,流淌到不同的区域,最终成为每一个中国人触手可及的梦。如果只停留在过去,那江南就是一潭死水。但江南决不允许自己一味固守,地处长江三角洲,坐拥三万六千顷太湖,从一开始,她的性格就是包容的。1600多年前,她能承接黄河流域的文化,1600多年后,她就能承受海洋文化的冲击,并以她的深厚、灵秀将这种差异转化为自己的刚强,对近代中国的历史和经济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一半是水,一半是岸,无论来的是什么,江南都有能力应对。这种柔婉的包容,也是中国人观照天地、体察人事的角度,于是江南的一座山、一只亭、一架桥、一座园林都散发着独特的气息,都自成一个完整的世界。在江南,每个人都能遇见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完美世界。这,大概就是中国人对江南心驰神往的真正原因。我们深知,从遇见江南的那一刻开始,不只是我们,整个世界都将会迎来另一番美好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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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胡晓明,沈喜阳 《江南文》 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