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泽本《老子经序》与宋刻本《老子道德经序诀》 的比较

国内现存最早且完整的《老子》河上公注本为宋刻本,日本现存最早且完整的是梅泽纪念馆藏本(以下简称“梅泽本”)。梅泽本卷首有葛洪所撰序文,其内容与中国宋刻本卷首之葛玄《老子道德经序诀》不同。
梅泽本卷首所冠葛洪之《老子经序》分为两大段,现引录梅泽本《老子经序》原文如下:
老子者,盖上世之真人也。其欲见于世,则解形还神,入妇人胞中,而更生,示有所始。当周之时,因母氏楚苦县厉乡曲仁里李氏女任( 疑应为“妊”) 之,八十一岁,应天太阳历数而生,生有老征,人皆见其老,不见其少,欲谓之婴儿,年已八十矣,欲谓之老父,又且新生,故谓之老子,名重耳,字伯阳,仕周为守藏室史。孔子适周,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之所言,其人骨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人则嘉祥,不得其人,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不足。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也。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谓诸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为罗,游者可为缗,飞者可为罾。至于龙,吾不能知,乘云风而上。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老子修道,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平王时见周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望见东方,有来人,变化无常,乃谒请之。老子知喜入道,于是留与之言。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著上下二篇八十一章五千余言,故号曰《老子经》。已而去,无知其所终。盖老子百六十余岁,或言二百余岁,以其修道而养寿也。老子之子名宗,宗为魏将,封于段干。宗子瑶,瑶子宫,宫子瑕,仕于汉孝文帝。而瑕之子解,为胶西王卬太傅,因家于齐。文帝兴用经道,窦太后好老子术,令景帝以教群臣,不通者不得仕朝。见老子无为自化,清静自正,世莫能名,太史公谓之为隐君子,世莫能及则黜之。唯孔子上圣,谓之为龙。古列传著孔子师事老子者,以《礼记》曾子问礼于孔子,孔子曰“吾闻之老聃”,其斯之谓。所以分为二篇者,取象天地,先道而后德。以经云道之尊,德之贵。尊故为上,天以四时生,地以五行成。以四乘九,故卅六以应禽兽万物刚柔;以五乘九,故卌五以应九宫五方四维。九州法备,因而九之,故九九八十一,数之极也。楚县,今陈国苦县是也。
河上公者,居河上,蹠履为业。孝文皇帝好《老子》,其州牧二千石,有不诵老子经者,皆不得居官。河上公作两难与侍郎,问文帝老子经意,文帝不解,出就河上公。公在草庵中,不时出。文帝就谓之曰:“朕能使人富贵贫贱。”河上公乃出曰:“余上不累天,下不累地,中不累人,陛下何能使余富贵贫贱乎?”忽然而举上,高七百余丈而止,上无所攀,下无所据。文帝卑辞礼谢之,于是乃下,为文帝作老子经章句。隐其姓字,时人无知者,故号曰河上公焉。
从上述原文可知,葛洪所撰《老子经序》的第一大段叙述老子事略,内容大都出自《史记》中关于老子的记载。例如,《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第三》中写道,“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2 这一段关于老子的记述与梅泽本卷首之葛洪《老子经序》第一大段中“孔子适周,问体于老子……无知其所终”的内容基本相同。此外,“文帝兴用经道……世莫能及则黜之”一段的内容则大体出自《史记·儒林外传》中关于窦太后好老子的记述。由此可见,葛洪所撰《老子经序》第一段的原文大体基于《史记》的记载,再稍加描述而成。
另外, 第一段文中提到葛洪将《老子道德经》分为上经36章,下经45章,与通行本不同。南宋董思靖《道德真经集解·序说》中提到,“河上公分八十一章,以应太阳之极数。上经三十七章,法天数奇;下经四十四章,法地数耦……而葛洪等又加损益,乃云天以四时成,故上经四九三十六章,地以五行成,故下经五九四十五章,通应九九之数”。日本梅泽本卷首所冠葛洪之《老子经序》恰好验证了这一说法的真实性。
与之相对,宋刻本葛玄之《老子道德经序诀》的第一段原文如下:
老子体自然而然,生乎太无之先,起乎无因,经历天地终始,不可称载。终乎无终,穷乎无穷,极乎无极,故无极也。与大道而伦化,为天地而立根,布气于十方,抱道德之至淳,浩浩荡荡,不可名也。焕乎其有文章,巍巍乎其有成功,渊乎其不可量,堂堂乎为神明之宗,三光持以朗照,天地禀以得生,乾坤运以吐精,高而无民,贵而无位。覆载无穷,阐教八方诸天,普弘大道,开辟以前,复下为国师,代代不休。人莫能知之,匠成万物,不言我为,玄之德也。故众圣所共尊,道尊德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惟老氏乎!周时复托神李母,剖左腋而生,生即皓然,号曰老子。老子之号,因玄而出,在天地之先,无衰老之期,故曰老子。世人谓老子当始于周代。老子之号,始于无数之劫,甚窈窈冥冥,眇邈久远矣。世衰,大道不行,西游天下,关令尹喜曰,大道将隐乎,愿为我著书。于是作道德二篇五千文上下经焉。夫五千文,宣道德之源,大无不包,细无不入,天人之自然经也。余先师有言,精进研之,则声参太极,高上遥唱,诸天欢乐,则携契玄人。静思期真,则众妙感会,内观形影,则神气长存。体洽道德,则万神震伏。祸灭九阴,福生十方。安国宁家,孰能知乎?无为之文,夸之不辱,饰之不荣,挠之不浊,澄之不清,自然也。应道而见,传告无穷,常者也。故知常曰明,大道何为哉?弘之由人,斯文尊妙,可不极精乎?粗述一篇,唯有道者宝之焉。
以上宋刻本葛玄《老子道德经序诀》的第一段原文也是叙述老子事略,包括老子的出生、因何著五千文等内容。但与梅泽本《老子序诀》第一段不同的是,宋刻本未用史笔,而是从道家的角度对老子及《老子道德经》极尽称赞之言,认为“众圣所共尊,道尊德贵,莫之命而常自然,惟老氏乎”,“夫五千文,宣道德之源,大无不包,细无不入,天人之自然经也”等。另外,这一段原文中也没有孔子问礼于老子的相关记述。
宋刻本《老子道德经序诀》的第二段原文如下:
河上公者,莫知其姓名也。汉孝文皇帝时,结草为庵于河之滨,常读《老子道德经》。文帝好老子之言,诏命诸王公大臣州牧二千石朝直众官,皆令诵之。有所不解数句,时天下莫能通者。闻侍郎裴楷说河上公诵《老子》,乃遣诏使赍所不了义问之。公曰,道尊德贵,非可遥问也,文帝即驾从诣之。帝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域中有四大,王居其一也。子虽有道,犹朕民也,不能自屈,何乃高乎?朕足使人富贵贫贱。须臾,河上公即拊掌坐跃,冉冉在虚空之中,如云之升,去地百余丈,而止于玄虚。良久,俛而答曰,今上不至天,中不累人,下不居地,何民之有?陛下焉能令余富贵贫贱乎?帝乃悟,知是神人,方下辇稽首礼谢,曰,朕以不德,忝统先业,才不任大,忧于不堪,虽治世事,而心敬道德。直以暗昧,多所不了。惟蒙道君弘愍,有以教之,则幽夕睹太阳之耀光。河上公即授素书《老子道德经章句》二卷,谓帝曰,熟研此,则所疑自解。余注是经以来,千七百余年,凡传三人,连子四矣,勿示非其人!文帝跪受经,言毕,失公所在。论者以为文帝好老子大道,世人不能尽通其义,而精思遐感,上彻太上道君,遣神人特下教之便去耳。恐文帝心未纯信,故示神变,以悟帝意,欲成其道真。时人因号曰河上公焉。
通过对照可知,梅泽本《老子经序》的第二段原文与宋刻本《老子道德经序诀》同述河上公事迹,讲述了河上公其人及其作《老子经章句》的缘由。两个版本的内容基本相同,但梅泽本《老子经序》的表述更为简练。
     关于中国宋刻本《老子道德经序诀》,国内外学者已有诸多考证,考证内容主要针对《序诀》的作者是否为葛玄。例如,王明先生撰《老子河上公章句考》(《国立北京大学五十周年纪念论文集》,北京大学出版部,1948年)一文中,有“(四)《河上公章句》与葛玄之关系”一节,详细考证了葛玄与《老子序诀》的关系及《老子序诀》的内容,他认为这一《序诀》大体出自葛玄之手。王卡在点校《老子道德经河上公章句》时则认为,此序文虽“题为太极左仙公葛玄造,恐亦为南朝道士所托”。对此,日本学者也有相关研究,如武内义雄通过考证认为这一《序诀》并非完全出自葛玄之手,而是出自“葛氏一族”之手等。中国宋刻本《老子道德经序诀》的作者是否为葛玄,至今尚无定论。
另外,关于梅泽本等日本旧钞本卷首所冠葛洪撰《老子经序》,武内义雄在其著作《老子原始》中指出:“日本旧钞本的序文前题有'老子经序、葛洪序、见述义’,所以葛洪序可能取自贾大隐的《老子述义》。” 然而,贾大隐的《老子述义》已逸失,是否出自《老子述义》也无从考证。
通过梅泽本《老子经序》与宋刻本《老子道德经序诀》的原文对比,得出以下几点结论。第一,梅泽本等日本旧钞本河上公注《老子》卷首所冠《老子经序》的作者题为葛洪,而中国宋刻本《老子道德经序诀》的作者题为葛玄。第二,就两个版本的原文内容来看,梅泽本中关于老子事略的记述大都出自《史记》的相关记载,而中国宋刻本则是从道家的角度来称颂老子及五千言的《老子道德经》。第三,从现行研究来看,对中国宋刻本葛玄之《老子道德经序诀》的考证已有很多,但对梅泽本等日本旧钞本的先行研究甚少。笔者希望通过本文的初步对比研究,使得梅泽本《老子经序》的文献学价值引起国内学者的关注,将日本所藏珍贵的文献资料运用至老学研究中,丰富老学研究的内容。
(文/王玉环  作者单位为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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