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父情思|王世渼
题字:赵鹤生先生
父亲虽然离我们而去已经三十一年了,然而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一直深深地印在我们几个子女的脑际,清晰如昨,挥之不去。
父亲生于1924年,农历六月初一。那个时候正是中国积贫积弱、战乱不停、灾祸频发、民不聊生的年代。在封闭落后的中国农村,农民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在死亡线上。
我们家的祖上又是村里条件最差的穷困人家。爷爷奶奶尽管长年累月拼死劳作,也改变不了这种状况。吃的,往往到了年底就仓浅瓮罄了;住的,两间土窑洞破败不堪,一进门是土地面,扫帚之下凸凹不平。直到后来我们的父亲长大成人了,才有了一丝改善。父亲又紧挨着两间破窑洞,盖起了一间从外面看是窑房,从里面看是普通木结构平房的二混子房。至此我们家才有堂屋三间房子了。
听老辈人说, 我们祖上一直人丁不旺 。因为家境贫困,再加上当时整个中国医疗条件都很差,就更别说在我们这个荒凉破旧的农村了,缺医少药的,孩子的成活率很低。到我爷爷这一辈,兄弟二人。但老大却又早亡,只有我爷爷一个人顶门立户。
到我父亲这一辈,奶奶也没少生孩子,却多数都夭折了,饥饿、体弱、疾病、瘟疫等天灾人祸都能残忍地夺去孩子的生命。
临了,奶奶只养活了两个孩子,就是父亲和叔叔。父亲来到这个世界上,爷爷奶奶既惊喜,又担忧。惊喜的是老天爷还是没有抛弃这苦命的老两口,在他们大半辈子已过去、对养育后代就要失去希望的时候,在那年的六月初一这一天,还是给他们送来了儿子;担忧的是这个儿子可不能再出问题了,一定要精心呵护,扶养成人。于是,老两口拜神供佛,求人算命取名。这次他们确实尽力了,却结果堪忧。村里的一个懂命相的先生说,这个孩子出生的日子不好,为了长命,以后过生日就过五月二十九吧。此后父亲的生日就是五月二十九了。取名的人说,为了能留住这个孩子,小名就叫“来栓”吧,来到这个家里就栓住了,就不容易失去了。于是乎,据此父亲的名字就叫来栓了。另外,为了让儿子的一生更能有好运,取官名王德祥。本院邻居家人丁兴旺,有五个儿子,个个健壮,爷爷奶奶就将自己的儿子与人家的儿子排行,称老六。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想沾点人家的人气啊!
村里的穷人结婚迟,生孩子迟,最后孩子成人也迟,所以说人穷辈分高。我们家的人在我们村辈分就很高。我现在回到村里,喊我爷爷的人就很多,特别是一些八十多岁的老人也这样呼我,有时候弄得我还真不好意思。
父亲渐渐长大成人了,家里也越来越有生气了。
父亲从小就为人宽厚,处事实在,善解人意,乐于助人。村邻们都愿意和他交往,有个什么大事小情的,也愿意找他帮忙,他也乐于施以援手。所以他年轻的时候在左邻右舍中就有很好的口碑。
父亲虽然只在农闲时念过几天私塾,没有实实在在的上过学,但他工于匠心,善于技巧,作什么都作得令人称道。
在二十来岁时,父亲投师学艺,干上了木匠营生。由于他善于钻研,心诚务实,舍得卖力,深得师傅信赖,几年下来,便练就一手好技艺。
父亲的木工活不仅干得好,而且用料省,进度快,效率高,工钱还合理。所以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愿意找父亲给他们做木工活。
父亲不光一般木工活干得漂亮,而且也有绘画的能力,在做木雕艺术的时候,他那绘制的大气而优美的刻本加上那精湛而富有动感的雕刻手艺,那真是艺术佳品,精美绝伦。
父亲在他那与泥瓦匠长期合作的过程中,对泥瓦匠的技术参数要求也比较精通,所以他们在合作时配合的非常默契,相得益彰。
父亲是多才多艺的,这与他当时贫寒的家境有关。奶奶双目失明,家务就不容易干了,回到家里父亲首先就是帮奶奶干家务活。什么生火做饭、洗锅刷碗、洗衣服打扫家样样干得出手。甚至连简单的针线活也能做一些。
父亲在年轻的时候,振家立业,养家糊口,里里外外一把手,真是穷人的孩子出息早,穷人的孩子成长快啊!。
父亲是个老好人,心理非常阳光,从不与人发生争执,也没有因为一些生活琐事与人红过脸,更不会与接壁临右发生什么厉害冲突。可也难免会遇到一些宵小之人的嫉妒和挤兑,甚或欺凌。
上个世纪60年代初,尽管人们的生活都还比较贫困,但父亲经过自己的一番努力后,在相邻们的帮助下,我们家盖新房子了。这本来是件好事,但事出意外。我们新房子隔壁的一个邻居犯红眼病了。在我们家的房子快要完工,需要起院墙的时候,出幺蛾子了。原本依据宅基地审批面积和四边尺寸,我们家应该为其留出两米宽的走路就可以了,这既符合宅基地使用证的要求,也符合乡村的惯例和民俗。但这个邻居说什么也不同意,躺在墙基上,阻拦人们干活。理由是人家的儿子是个军人,在部队是开汽车的,将来要开着汽车回来,还要开着汽车进院,一般的走路宽度根本不够。后来更又提高要求,汽车进院后还要能转过头出去,走路的宽度要同时能走两辆汽车。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照他这么说,那我们家还有院子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父亲尽管也很生气,然而也没有与他正面冲突。即使是实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母亲迎上前去争辩,父亲也无可奈何。他觉得这种人不可理喻。他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村干部和当时的公社领导身上。但是这个人倚老卖老,更有军属的身份罩着,谁都不理会。尽管这些领导干部苦口婆心地作了几次说服工作,也严肃认真地讲明了国家的方针政策,这个人就是刀枪不入,装死昧活,撒泼耍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最后,我们的房子没办法居住,闲置了许久。
父亲的性格有点内向,遇到不顺心的事容易生闷气,这也是后来导致他染上重病的一个原因。
父亲大爱无垠。他把他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在了我们这个家庭上,将他满腔的喜爱都浇洒到了我们几个子女的身上。
我们共有六个兄弟姊妹,父亲对我们真是疼爱有加,在记忆中他就没有打骂过我们,尽管我们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顽皮,一样会无事生非。当年生活条件很差,父亲做工又很累很辛苦,但有口好吃的,他总是惦记着我们几个。
听母亲说, 曾在大同口泉的一座煤矿做过矿工。那时候全国人民都在饿肚子,矿工也不例外,只是作为国家优先发展的重工业,在口粮供应上略高一点,由于活重,体力消耗大,工人们同样还是饿肚子。在这种情况下,父亲还是忘不了孩子们挨饿的样子,自己忍着饥饿把很少的一点细粮馒头,一天天地省下来,又一个个地用火烤干。集少成多,一个多月下来,这样的馒头攒了一小挎包,放在床铺下,准备休息时带回家。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矿领导到矿工宿舍视察,父亲馒头的事情被发现了。领导询问父亲这是怎么回事?父亲违心地说,我吃不完,想带回家给孩子们吃。领导马上借题发挥,召集工人开会,批评大家说,你们不是一直嚷嚷饿肚子吗?怎么我们的这位同志除了自己吃饱外,还结余下这么多馒头呢?到底是真不够吃还是假不够吃?这下可坏事了,工友们个个把怨气都洒到了我父亲头上,怪他把大伙给坑了。弄得我父亲好长时间在工友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随着我们一个个陆续长大,又陆续走进学校,父亲又开始关心我们的在校生活了。这时候人们的工资标准还很低,再加上我们家人口多,养家糊口已经很不容易了,可他还是省吃俭用,每隔一段时间,挤出一点钱来,买上几个馒头什么的,给孩子送到学校。
再后来,我们一个个都长大成人了,结婚生子了,父亲更关心我们了。不论多忙,不论在干什么,只要儿女们有谁需要帮忙照看一下孩子,父亲肯定会说“能行”,马上就放下手中的活照看孙子女去了。即使是受雇于他人的情况下亦是如此。
父亲就是这么一个心里只装着儿女,唯独不为自己着想的人。在我们家,父亲穿衣服最旧,吃饭最后。帮妻子料理家务,他的两只手从不闲着。虽然也喜欢喝个小酒,但除了陪客,自己在家里很少见独酌。不舍得花钱啊!他可是方圆几十里内久负盛名的深受人们欢迎的匠人啊!技术精湛,德艺双馨!我们现在回忆起这些,心里总是很难为情,一生中有这样一个父亲,我们幸福啊!自豪啊!
父亲老了,退休了,他有时间了,他便经常到几个子女的家走走看看,帮他们干些脏活累活。几天不去,心里就好像有什么放不下似的。特别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老人家更是忙的不得了,各家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他才能放心地回去。每年的年初日这天,是父亲最忙的一天。这一天他从上午忙到傍晚,从各家粘贴春联开始,到每家的旺火垒完,既指挥孩子们快点干活,又身体力行地干在头里,给孩子们增添了浓烈的节日气氛。卡着钟点把活都做完了,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匆匆赶回家忙自己的去了。
1988年,父亲的身体就明显大不如前了,身子越来越消瘦,体能越来越虚弱。到这年农历腊月二十五,眼看就要过年的时候,经大同医院的专家确诊,父亲患肝癌了,而且是晚期。晴天霹雳啊!这怎么能让我们接受呢?我们深知这种病的厉害,我们泪崩了,痛心啊!
父亲如此爱惜我们,为了我们能有一个较好的生活环境,较好的成长条件,他年轻的时候历尽辛苦,舍不得吃穿,做出了非常令人感动的巨大付出。终于要熬出头了,孩子们成家立业了,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孩子们该尽尽孝心了,他老人家却倒下了。老天不公啊!
父亲逐渐衰弱下来了,可他疼爱儿女的父爱反而有增无减。身体一有点精神就还想去几个子女家看看。但毕竟重疾在身,能力将近丧失殆尽。记得有一次去我们家,手里拿着钥匙可怎么也打不开街门的铁锁。最后还是我们邻居看到后,才帮着打开。其实门锁啥问题也没有。
我们寻医求药,伴伺左右。父亲身体已经很差,几乎下不了炕了,他还是为我们着想:你们不要陪我了,早早回去吧,回去上班吧,不要影响工作……每当我们要离开他的时候,他非要坚持像往常一样送我们到街门外边不行,一直望着我们渐渐地远去,直到看不见我们的身影时,才肯咬牙忍痛、颤颤巍巍地返回去。
父亲彻底躺下了,至此再也没有起来过。人们都知道,肝癌这种疾病是最痛苦的,但父亲紧锁眉头,咬牙忍受,一直没有发出痛苦的呻吟。再后来,他老人家陷入了肝昏迷状态,光是喘着粗气,什么都不知道了。然而这种情况,有时还能偶尔听到父亲不知是有意识地还是本能地叫我们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只是有些含糊不清了。
最后这一天还是来到了。
1990年农历五月十一日中午时分,父亲的呼吸由急促到缓慢,由缓慢到微弱,渐渐地停止了……我们无能啊!我们没能留住父亲,他老人家无奈地走了,他被病魔夺去了珍贵的生命,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六十六周岁。
父亲走了。我们恸哭,我们呼号,眼泪如泉涌,心灵滴血!可哭天跄地,天地不应啊!
父亲走了,但他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父亲是天,他给我们以修身齐家的信仰;父亲是地,他给我们以战胜困难的力量;父亲是山,他不光给我们以遮风挡雨,他还给我们子孙后代以持续不断的福荫;父亲是水,他不仅给予我们以大善至爱,他还给我们子孙后代以取之不尽的幸福源泉。
哀思之情,难以言状。泪眼泣赋小诗一首,以寄托无尽的思念。
作者简介:王世渼,山西省朔州市怀仁市第五中学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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