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春谈京剧和京音
来源:《李少春文集》
我们的京剧工作者运用北京语音来唱戏的是“大有人在”的。听前辈传说,从前张二奎先生就是多用京音的,那时有“京腔大戏”之称。后来刘鸿声先生用他的甜亮的嗓音运用京音发展了许多唱腔,虽然当时也遭到少数人的反对,但广大群众是拥护他的。现在的老前辈和演员同志们,也有不少人掌握北京语音唱念,比起老派的唱念,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这就足以证明:京剧工作者时时刻刻地尽量争取听众,使他们容易听得懂京剧,尤其是梅瓶兰芳先生,无论是唱或念,很多地方都运用了北京语音,创造了优美的、富有韵味的唱腔。梅先生之所以受到广大听众欢迎和热爱,我想这也是原因之一。这都说明了广大听众在喜爱京剧或者准备欣赏京剧,首先是希望听得懂。我们肯定了这点,就应当拥护推行“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的普通话”,并且要把它体现在我们的演出里。
京剧脱离京音的地方很多, 这是因为京剧的发展和形成, 不是纯粹由北京的泥土里成长的, 而是由徽调、汉调、昆曲等地方戏形成的。所以, 京剧的唱念有好多地方还残存着各种地方戏的语音。比如:“庚青ㄥ(ng)的韵都读成ㄣ(n)。《击鼓骂曹》里祢衡唱的“平生志气运未通”的“平生”,非要唱成ㄆㄧㄣˊㄕㄣ(pin shen)不可。《空城计》里诸葛亮唱的“我正在城楼观山景”的“正”、“城”、“景”三个字,要唱成“ㄓㄣˋ(zhen)”、“ㄔㄣˊ(chen)”、“ㄐㄧㄣ(jin)”。那就是“人辰辙”包括了“真文”、“侵寻”、“庚青”三韵。为什么要这样发音呢?据沈宠绥在《度曲须知》里说,这是吴(江苏)音。这些先不管它,反正这些发音不为北京听众所习惯的事实。
此外还有许多“上口”字, 是要把原来的就音念成另外一个音, 这实际是北京人模仿不好地方语音的结果, 如“却”字念成ㄑㄩㄜ(que), “界”字念成ㄐㄧㄞ(jiai), “书”字念成ㄒㄩ(xü),“知”字念成ㄐㄧ(ji)。还有,同一个字却有几种发音:如“黑”有时念成ㄏㄜˋ(he),有时念作ㄏㄨㄛˋ(hue);英雄的“英”字,有时念ㄧㄥ(ying),有时又念作ㄧㄣ(yin);蔡瑁的“瑁”字,有时念ㄇㄠ(mao),有时念ㄇㄛˋ(mo)或ㄇㄟˋ(mei);“牛”字有时念ㄋㄧㄡˊ(niu),有时又念成ㄧㄡˊ(iu)。还有的根本不念原来的字音,如“脸”念成ㄐㄧㄢ(jian),“更”字念成ㄐㄧㄣ(jin)。我学戏的时候也问过老师,有时也向专家请教,回答不是说根据徽调、汉调,就是说根据昆曲,没什么准谱儿。
还有京剧四声的发音也是不规律的,如“银”字念成ㄧㄣˋ(第四声),“印”字念成ㄧㄣˇ(第三声),“引”字又念成ㄧㄣˊ(第二声)。“来在府门抬头看”,按老派念法是“赖宰夫闷太透坎”。现在的念法,已经有所改进了。这样的例子很多,我不多举了。
根据京剧的历史形成,这些痕迹是必然有的。有的为了发音便利,一直保留到今天,也是很自然的。但为了使听众都能听懂京剧,这些情况有没有包下来的必要,是值得重新考虑一下的。
有人说:“京剧是一种深奥的艺术,听众必须先学得怎样听戏,才能欣赏它、了解它,不是一下子就会听懂的。”可是我们应该知道:那种“靠大墙”闭目合睛地琢磨一字一腔的有闲阶级听众,已经随着腐朽的旧社会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在今天伟大的新时代里,应当本着为广大劳动人民服务的精神来演戏,演员和听众应当水乳交融地结合着。我们为了使新的成分的听众欣赏京剧,就有责任做到使听众不必先学怎样听戏然后再来听戏。
但是,我并不是说,京剧马上就全部改用北京语音演唱,而是在可能范围内逐步改进。同时,也不是说京剧绝对不再用中州韵;如果有某些必要的话,个别字音的运用,是可以保留的。比如,由于发音上的不可克服的困难,或者是由于腔调上的问题。然而我们不应该忘记,京剧是需要也能够用北京语音来表现它的内容的。
京剧演员都会说很好的北京话,用京音唱和念,在演员方面是有条件的。我个人初步的试验,觉得用北京语音来掌握唱腔和韵白,大体上可以不用多加改变,仍然可以保持原有的曲调、韵味和感情。虽说在乍唱乍念的时候,也会觉得多少有点别扭,但稍一习惯,就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了。最近,我在演《将相和》的时候,把“蔺相如”的“如”字念成ㄖㄨˊ(ru),不再唱或念为ㄖㄩ(rü)了。“站立金阶用目看”的“阶”字, 我就唱成ㄐㄧㄝ(jie)不再唱成ㄐㄧㄞ(jiai)。有许多熟识的听众碰到了我, 都说:“今天的戏,我们听得更清楚了。”这并不是指我的演技有了进步,而是说明了多用京音更容易使听众接受。
长期的习惯,改起来是不容易的。因此,我们不可以急躁,要经过稳步的研究和实践,经过一个时期,习惯就成自然了。当然,这里面还有很多的问题,我个人一时也不能想得周到,希望在这个问题的处理上多多得到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