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知何去
狐狸知何去,更无游人处。初冬的鲁北,乍寒还暖,大自然仍强留着秋的痕迹,深绿色的柳叶依然随风荡漾,透黄的杨树叶子坦然地向冬招手致意。略带惆怅的我携手乡愁,去故乡寻找那应该还存在的几处可怜的旧迹。
渐近故乡时,一种生灵兀自跳入了我的记忆。它的狡猾、伶俐、妩媚、狡黠,它的顽皮、它的故事,犹如它跳跃的身姿,在模糊的记忆里渐渐清晰起来。可它,不知从何日,在故乡的风景里消逝了。我那记忆中的生灵——狐狸知何去?
记忆里的故乡依然美好。广袤的鲁北平原上一条古老河流——古笃河渐渐干涸。一行迁徙于山西老槐树下的人们,历经长途跋涉终于读懂夕阳留下的长长的遗嘱,就在这河床上开疆辟土,将一古老村庄——草王庄,依太极图模式镶嵌于河床的拐弯处。立村伊始,就给这古老村庄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蜿蜒纵横、杂树交错的小路,环绕着古老的村庄。绕村的护城河杨柳成行,绿树成荫。透过护城河野趣天成的茫茫芦苇,隔河相望,圩墙兀立,狐洞狼藉。正圆的圩墙环村而立,东南、西北两大荷塘阴阳守望,荷塘莲藕叶碧花白,湾中央水井如明珠点缀在碧绿的裙纱上。村中一条S型大道贯穿东南西北,整个庄子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错落,自然成趣,俨然一幅静中有动的太极图。由此,不但可以见证中华古老文明的博大精深,也足以见证草王庄祖先的良苦用心和深厚的文化底蕴。
也许,有灵性的动物本来就喜欢智慧的人们;也许,有灵性的动物也喜欢草王庄自然天成的风景。不知从何时起,狐狸这一灵性的动物如约而至,和草王庄的人们相邻相伴,时有冲突和交际,留下了许多迷人的传说。那时的草王庄,庄内是人们的世界,外围便是狐狸的乐土。
狐狸的足智多谋,草王庄的人们都感同身受,它的娇美妩媚也为村人所公认。狐狸成了精就变为“狐仙”,是仙家的一种,地位当然要高于普通的人。所以过去我村的大多数人是要敬奉狐仙的,有事情还要找狐仙祷告一番。狐仙的灵验,村里的乡亲们都有根深蒂固的认识,它仅次于神,现在许多老人还保留着敬狐仙的传统。
狐狸这种动物当时虽然常见,可的确充满了神秘感。所以,人们对狐狸的感情也是极其复杂的。当年,狐狸的胆子也是忒大了,常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走来走去,有时简直就像散步。似乎和人既不友善,也互不侵犯,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味道。一次,草王庄一个叫李兰城的去井上担水。刚把一桶水放在井边上,一只狐狸慢悠悠地过去把水喝了,李兰城只好把水倒了再提一桶。刚放下,狐狸又喝了。李兰城气不过,抡起扁担打了过去。结果,狐狸没打着,扁担倒断两截了。人们都说,这东西有灵性,是不能打的。像这样的狐狸恶作剧,当年数不胜数。
说狐狸是仙也罢,精也罢,有灵性也罢,可村里就有胆大的。有一伙人,就专做打狐狸的勾当。打狐狸的工具一般常用的是火枪。草王庄一个有名的狐狸阎王叫李尚秦,专以打狐狸为生。住在村西南角上的圩子底下,枪法百发百中。不过,他一般不打圩子上的狐狸。当时,村周围的坟场、破窑、土崖子上,也住了许多狐狸。他专打外围的狐狸。一次,他去村东坟场打狐狸,发现老狐狸不在,就把两只小狐狸收拾了,回家把皮扒了钉在墙上。李尚秦正为此欣喜。到了晚上,谁知两只老狐狸爬到他家的圩子上哭天喊地地叫,一叫就是一宿。那叫声凄凄惨惨,让全村人都毛骨悚然。后来,两只狐狸又跳到他的院子里叫,再后来又爬到他家的窗台上叫。狐狸凄厉的叫声连响了一个多月,生生把李尚秦的头发全都叫白了。
狐狸的存在始终对人们是一种诱惑。一年冬天,邻村崔王庄的父子俩借着月光来草王庄圩子上打狐狸。当时,爷俩儿都穿着大棉袄,拿着铁锤、铁钎,认准了一个狐狸洞,在一头用铁钎封住,再去另一头进行火攻。父亲便扶着铁钎,儿子叮叮当当地用锤夯钎。不一会儿,爷俩儿把五根铁钎全部钉在了地上。当转头去火攻时,父亲发觉大棉袄被后边扯住了,急喊:“快过来,我被狐狸叼住了。”儿子本来就害怕,一听狐狸叼住了父亲,吓得拔腿就跑。父亲一看儿子跑了,一急,只听“呲”的一声,大棉袄被撕开,也侥幸跑了。狐狸没打着,还吓个半死。到了第二天清晨回来取钎时,才发现原来是大棉袄被铁钎钉在地上了。
草王庄村西有几座四五米高的古砖坟。其中一座不知怎么就开了一个窟窿,从窟窿眼向里窥望,可见黑森森的坟里有两条板凳架着两口棺木,空间好大,狐狸经常出没于坟中。一天,李尚秦发现一只白狐狸进了洞,就约坟主二麻子来到坟场,李尚秦说:“麻子,你个子矮,从洞里钻下去向外轰狐狸,当它一露头的时候,我一枪就把它打在这里。”二麻子觉得有理,便脱了棉袄,钻了下去。狐狸正在坟里惬意,不想进来人了,急忙想逃出去,可窜到洞口发现外边有人,马上返了回来,正和二麻子打了个正面。狭路相逢,狐狸毫不含糊,扬起前爪扑在了二麻子的双肩上,歪嘴就去咬二麻子的气嗓。李尚秦在外面一看急了,也顾不了许多,把枪顺下去对这狐狸就是一枪。狐狸被击倒了,人也倒了。当把二麻子救出时,人倒没死,可是耳朵被震聋了。
人们都说,千年的狐狸就会成精。一般托化成人形去做生意,据说狐狸做生意比人还仁义。能变化成人形的狐狸就不好打了,如果要打这种狐狸必须有道业,人们管这种专门打变幻成人形狐狸的人,叫打前围的。有一回,大年三十的晚上,人们都家家团聚,吃年夜饭了。草王庄大队的窑厂里只留下一个叫老皮的看窑。老皮一个人过年相当无聊,独自吃了年夜饭刚刚睡下。听见门“吱”的一声,本来除夕的夜晚就静得出奇,这一声响吓得老皮激灵了,一下坐了起来。只见,一只狐狸挤开门走了进来。老皮有些害怕。当然害怕了,大年夜,东洼里,窑场里还独自一人。老皮壮壮胆,从炕边拿起了一条铁火棍,对准了狐狸。狐狸见了并不害怕,先是冲着老皮呲牙咧嘴,霎时又变幻成一个年轻的书生,冲老皮点头致意,老皮不敢打了。便用温和的语气对狐狸说:“饿了吧?”狐狸点点头,老皮会意,便给狐狸端出了水饺。狐狸见了也不客气,一气吃了两大碗。然后,对老皮点点头,表示感谢,摇摇尾巴走了。大年初一清晨,一劲装男子来到了窑厂,对老皮说:“我是打前围的,从北京仙人胡同追一只狐狸到这里,不知见到没有?”老皮支支吾吾,不敢正面回答。男子说:“你应该见到它了。”说完,也不理会老皮,扛着双管猎枪向东南追下去了。
狐狸的故事在村里还有很多,也反映出了当年这一片土地上狐狸的生存状况。要证实特异狐狸存在的真实性,必须要回到过去的乡间,正如当时大自然丰盛充沛,乡村人情淳朴的时期,那时候的人和动物能够和睦相处,狐狸也乐于和人交朋友。后来,人与人的相处都十分困难了,还有对大自然的毫无忌讳的掠夺、环境的不断恶化、某些人道德水准的急剧滑坡,莫说包容成群的狐狸,就是包容一只小狐狸的环境,也不复存在了。由此可见,狐狸的绝迹最终可能出于对人的绝望。狐狸只是大自然派出的一个使者,是大自然庞大肢体上生出的灵活的手足,用来不停地搔动和抚摸,触动了人们的痒处。在村里所有谈起狐狸仙迹的人们,都会兴致勃勃,言之凿凿。因为人们从没有怀疑这些故事的真实性。虽然人们做过过多伤害狐狸的事情,可狐狸对人基本上是友善的,大不了偷个鸡吃,要不和人开个玩笑,做个恶作剧啥的。以后,随着社会的发展,村里人口不断增加,村庄向外扩展,过去村落旧迹破坏了,尤其是圩子的消失,狐狸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环境,不知从哪一天起,人们再也见不到狐狸了。
正如钱起诗云:
禅林绝过客,柱史正焚香。
驯鸽不猜隼,慈云能护霜。
骢声隔暗竹,吏事散空廊。
霄汉期鸳鹭,狐狸避宪章。
绕阶春色至,屈草待君芳。
现在的人们只能听这些所谓的老故事了,或是仅仅是看到书上写的、或听到口头流传的。而在现实中根本就没有见到过,所以可能就不会相信这一真实情景的存在。假如人们知道这些离我们并不遥远,并且实实在在地存在过,只是因时间差而失之交臂,也许会产生些许遗憾。
心微动,奈何狐狸去已远,
物也非,人也非,
事事非,往日不可重……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李玉德,山东阳信人,中学教师。阳信翰林书院院长,中国书协阳信书法考级中心主任,阳信县作协名誉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