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父亲的那些“技艺”

山东省滨州市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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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对于父亲,都有一种崇高的敬意。父亲的形象在每个孩子的心中,都是山一样的伟岸,尽管父亲的身材并不魁梧。我的父亲也是这样,他中等身高,瘦削的身材似乎从年轻一直没变,越到晚年也更加瘦弱了。

1958年父亲27岁

我家兄妹五个,作为老生女儿,我记忆中的父亲都是中老年的形象了。父亲风华正茂、年轻帅气的模样都是从老照片和大家的议论中得知的。他瘦削英朗,不苟言笑,但内心非常温暖善良,交的朋友都是一生的至交。在基层挂职的时候,母亲的一个学生年幼丧母,家境异常困难,常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父母看他可怜就一直帮衬着,直到帮他成家立业,如今儿女双全的双胜哥日子也红红火火,但一直没有忘记我们家,像亲人一样走动。父母生病住院,双胜哥像儿子一样陪在病床前送他们终老。这样的事情很多,父亲虽已去世多年,当年他在基层挂职、工作交的朋友的后代,直到现在都与我们兄妹像亲戚一样往来。

1966年父亲35岁

父亲九岁时爷爷突发疾病去世,家里的顶梁柱突然坍塌,生活陷入窘迫,只上了3年完小就被迫辍学。年幼的父亲领着4岁的妹妹四处讨饭,晚上回到家里又累又困,仍然坚持看几页书才睡。因为看书点灯熬油,不知挨了奶奶多少骂。就这样,解放后进入县公安局工作,因为有一定的文化,成为当时最年轻的侦查科长。以致多年后,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他常常带着自豪及些许失落对我们说“地区公安处的某某,我任侦察科长的时候,他还是一个训狗员。”好在这种情绪没有影响他太多,只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才会活得分外透彻,很多事我们无法理解。

善良正直是做人的标准,也是千百年来倡导的优良品质。然而,当遇到一个特定的年代和环境,这种品质又会成为一种糟粕被予以否定。1958年全国刮起的浮夸风,没有遗忘任何一个角落。当时作为重点培养对象,父亲被委派到公社挂职,同时担任驻村干部。为了迎合上级的政策和要求,村里虚报产量搞“大跃进”。父亲耿直的脾气上来像一头牛,他看不惯弄虚作假,顶着不让上报,因此和大队干部闹翻了脸。一年后挂职结束,回城时,一纸挂职干部鉴定意见,把他订在了原地几十年没能翻身。直到1990年的春节过后,身患重病的父亲在病榻上接到了一张平反书。单位领导把平反书送到家里,他接过来时,那种茫然的神情深刻地印在了我的心上。他颤抖着双手,凑到眼前认真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喃喃地说:“原来这个东西压了我一辈子”。

原本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父亲,意外地受到了搁置。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有了一些阅历,他逐渐放下了很多,也激发出了许多的潜能。母亲说,我们家的第一台收音机,是父亲自己买来电子元件,用木板做的匣子插起来的。1970年姨妈家的大表哥结婚,五、六岁的哥哥背着那台收音机,走着送到二十里外的外婆家。路上有人要用牛车捎他一程,他怕人家稀罕了去都不肯上车。

1979年全家福

记得小时候我家大大小小各种工具应有尽有,从打家具用的钢锯、刨子、凿子到维修收音机等精细活儿的锡焊等等一应俱全。

那时候最快乐的事就是父亲打家具,我在旁边帮着拉墨线。熟能生巧,我按着线头,父亲拿着墨斗比量,随着“嘣”一声,木头上出现一条细直的黑线。父亲喊“好了”,我就轻快的在一边蹦来蹦去,非常有成就感。父亲都是自己画图纸,打家具之前,他总是用钢尺先在纸上设计出好几种样子。以前家里图纸保留着不少,图样非常精美。各种几何图形组合,以大小椭圆、菱形、两边平行两头圆形为多,榫卯结构,几厘几毫都标的非常精确。后来经过几次搬家,很多老旧的东西,包括父亲打的家具都送人遗失了,现在想来非常遗憾。

父亲还自己制作京胡,大大小小数个挂在墙上,有的被朋友讨要了去,这时候他总是笑眯眯的,虽然还是话不多,但是看得出来心情很愉悦。制作京胡需用竹竿和竹筒,出门看见适合的材料,他会很宝贝的拿回来。烧烤打磨,摩拳擦掌地忙活半天,我们常笑他是捡破烂的。枣木做的琴轴黑红光亮、紧致细腻很有质感。闲暇时,父亲总爱抚弄他那几把胡琴,拂尘、调弦、粘滴松香。时而咿咿呀呀地拉上一段,自弹自唱、自得其乐,但从没见他看过琴谱。知道他的爱好,经常有好友给他送来蛇皮、马尾等。湖滨的窦大爷有一年去南方,给他淘换了一块上好的乌梢蛇皮送过来,他如获至宝,稀罕了很长时间。在我家大书橱的一个抽屉里,卷着一卷处理好了的蛇皮、蟒皮。像透明的薄纸,一碰嘎嘎响,上面特有的花纹有一种神秘的色彩。那个抽屉是我的禁忌,平时碰都不敢碰一下,需要拿东西我都是闭着眼,飞快的拿了就走。到滨州上学后,宋芳芳老师要学胡琴,我从家里拿了一把小的送给了她。不知道现在这把京胡还有幸存在与否,如果还在,那是父亲存世的最后一件作品。

会做京胡,当然也会唱京戏啰。父亲擅长唱青衣,最拿手的是《苏三起解》、《贵妃醉酒》、《宇宙锋》等。“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到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酸,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很小的时候,还不知啥叫京戏,这一段我就唱的有模有样,也是在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学会的。在老家住的几年里,本村的一位四爷爷是父亲的莫逆之交。只要父亲回来,四爷爷就来我家,他们一个拉京胡一个唱京戏,一切磋就是半天。四爷爷也是位传奇的人物,一个字不识,肚子里装了几百部戏。年轻时因嗓音好,扮相靓而受到同行的嫉妒。在别人的陷害下,差点失去嗓音,我印象中四爷爷的声音非常低哑。虽然不能登台唱戏了,因他技艺高超,会的戏多,就被人请去教戏,每年冬天到正月,是四爷爷最忙的时候。直到我们搬到县城的10多年里,四爷爷身体好的时候还到我家一唱就是半天。后来四爷爷去世了,父亲情绪低落了很长时间,京胡也挂在墙上落满了灰尘,看来也是怕睹物思人吧。

父亲虽然上学不多,但是书法很棒,钢笔字也写的非常漂亮。小时候他用草纸打上米字格让我们练字,临摹颜真卿的书法,写不好的打手心。三姐得了真传写的字苍润挺拔,飞扬灵动,深得父亲的赞扬。而我最不听话,心浮气躁不好好练习。可能稀罕老生子吧,他不舍得打我,而我就没有练出来,直到现在写的一塌糊涂。父亲很欣赏舒同的书法和为人,经常和有共同爱好的朋友探讨、交流。我很早就知道有个书法家叫舒同,被誉为“人民的书法家”。多年后听到舒同的事迹,感到非常亲切,这也是源于童年时留下的深刻印象。那时候,我们家的春联都是父亲自己写的,邻居们也都早早的排了号,等着吉祥寓意的对联红火每一年的春节,带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与希冀进入新的一年。

这些技艺在那时候并没觉得怎么样,甚至有时还嫌弃他有些“不务正业”。他拉京胡的时候,嫌吵得慌;他哼唱京戏时捂上耳朵,制硝熟皮时嫌院里满是味道,总之是一百个不满意。现在想来我们是多么的不懂事,这也是父亲自我减压,自我调节的一种方式。如果时光能够重来,我会成为父亲的好帮手,并努力学习那些技艺。一是使父亲的才艺得到传承,同时也会更加充实自己。然而遗憾总是不能弥补,我也只能在自责中救赎自己的灵魂。好在父亲并不在意,他用自己特有的方式给与我们关怀与爱护。

时光一点点的流逝,渐渐带走了我们身边的一位位亲人,我的父母也没能在我们的苦苦留恋中而幸免,只是留给了我们人生的教诲和生活真谛的体味。又到父亲节,写下小文,聊以表达对父亲的深刻怀念。

作者:王弘,山东省博兴县人,公务员。滨州市作协会员。业余爱好摄影、旅行。自小喜欢文学,随笔记录身边的点滴,多篇文章获奖并在省、市书报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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