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 一位针灸者的传奇人生(2)

闯关东

作者:安颖光

孤雁由炎飞到霜,落尘关外北疆荒。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黑土乡。

皑皑白雪笼罩了黑龙江大地,北风肆意横冲直撞,雪粒夹杂着树叶、草芥四处打着旋儿。在狂风暴雪围攻之下,孤零零的火车站越发显得渺小了。

风雪中的火车小站

我是炎热夏天出的山海关,在关东大地上一路向北,我四处寻觅求生创业的机缘。可人生地不熟,半年了也没有找到正式工作,所带旅费都已花完,我一时陷入了困境。生着火炉、又能挡风遮雨的富裕县火车站候车室,这时就成了我最好的栖息之所。天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天寒地冻,我向过往旅客乞讨的食物根本是杯水车薪,为了活命白天就跑进了车站周围的田地里,大雪覆盖下的成片棒子棵上有些农民不屑采摘的瘪玉米,成为我近三天最主要的口粮来源。晚上我却不敢迈出大门一步,否则漫天风雪就是丧身之地,荒郊野岭群狗撕扯陈尸的现场我亲眼见过,那可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连自己都无立身之地,想起临行之前同学们的嘱托,我禁不住暗暗流泪。

热血青年总是充满了理想,中学毕业之后的我们也有类似的念头,都想在社会上早早闯出一番名堂。家乡太熟了,窝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扬名立万的机会不好找,中国那么大我们想出去闯一闯。走出去才会大有作为,地处鲁北平原的博兴县,向东是大片大片的黄河滩涂暂时难觅发展良机,西行、南下或是北上成为同学们人生当中第一次的重大抉择。

闯关东

作为班干部的我,身体素质好、口才棒,还是全校的劳动委员,又有祖传针灸技艺,同学们都对我寄予了厚望。当听说我要北上到“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富饶东北时,同学们迅速聚集在我的周围,你送我三颗鸡蛋,他送我两块手绢,玉英同学(后来成为我的对象)还送我一双亲手缝制的千层底布鞋,然后纷纷鼓励我“好好干,争取早日闯出一片广阔天地,到时我们都去东北投奔你去。”

夜色之下,候车室里的火炉正烧得旺旺的,我则趁机会烤着玉米吃。突然棉毡掀起红色木门被推开了,呼啸的北风一下子挤了进来,随后悄无声息地被驯服了。冲着火炉走过来两个人,一位身材高高大大,一位身材不高,但全身却透漏着一股精明之气。前面的人好像是身患重病,嘴里不停地发出绝望的呻吟声,头则直往墙上撞,另外一个人搀扶着他,但也愁眉苦脸,无可奈何。躲避风雪的人们纷纷询问是怎么回事,“我们来开完会,回家路上他犯了老毛病头疼,那呻吟声搅得我心神不宁,不能赶夜路了,只好进来歇歇脚,也好让他在暖和环境里缓解缓解痛苦。”

火车小站之夜

“头疼病,要人命。”

“光靠着不是办法,怎样才能治疗一下?这人叫得可真惨!”

人们在七言八语地谈论着,我走进人群观察起来。只见他额角青筋暴起,鼓成了一个大血包,这绝对是淤血头疼,也是母亲说过的能疼死人的蚰蜒翻,于是胸有成竹地说道:“这并不难,我能用针灸治好。”众人开始打量起我来,头发像野草,一身单衣外面裹了两条破烂麻袋,由于鞋子丢了,左脚裹着一条烂毛巾,右脚绑着一个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烂帽子,手里拿着半截玉米棒,活脱脱一个小乞丐啊!

“小伙子,治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出了人命可是要坐牢的!”好心的人们劝我不要出头。

“这小乞丐穷疯了,假装治病是不是想混口饭吃!”有人不屑一顾。

不管别人怎么议论,我就睁着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患者和搀扶者。

“我受不了了,扎死了也比这活受罪强。”

病人倒是十分愿意让我治疗,但我却一时犯了愁,我的一套银针早就卖了换饭吃了,“各位叔叔大爷好,谁有缝衣针借我用一下,用完即刻归还。”

满屋子的老爷们,哪有缝衣针!

我开始满屋寻摸,最后把目光盯在了扫帚上,我掰下一根小枝,好心的车站师傅借给我一把菜刀,我斜茬削出一个尖,放在火上烤了烤,然后找到了病人的阿是穴(针灸术语,疼痛之处就是阿是穴),也就是那个大血包。中医讲究“通则不痛,痛则不通”,病人头部的淤血都集中在脑袋一半边,血液流通不畅,当然就犯偏头疼了。我在血包的低端小心翼翼地扎了一针,暗红的血液随即流了出来。血包消失之后,病人立刻止住了头痛。

放血治疗偏头疼(俗称蚰蜒翻)

“真是神了,这个小叫花子真有一套来!”

“一技傍身,总会有用武之地。”

“小伙子,看你的穿戴,是不是遇到麻烦了?”搀扶者眼睛一亮,询问起我遭遇来了。

我点了点头,“大叔,我从山东来闯关东,半年下来了工作没找到,旅费也花完了,我困在火车站已经有三天了。”

“你在火车站也不是长久之计,想不想找一个固定工作安稳住脚呢?”

“当然想了,大叔您有门路,就帮帮小侄吧!”

可能是我一口一个大叔叫暖了那人的心,也可能是相中了我的针灸技艺,或者二者兼有,他大方地说道:“我是韶文管区的书记董禄,这位病人是管区的主任,愿意不愿意到我们那里落脚啊?”

我忙不迭点头,“当然愿意了,多谢大叔赏口饭吃!”又是一声大叔叫出了口。

天亮了,雪小了,董书记赶过来一辆四轮胶皮大马车,我和主任就坐在了车厢里盖上了厚棉被,董书记精神抖擞地扬起了红马鞭,一路欢歌我们回到了管区驻地村子。

我成了韶文乡韶文管区专职赤脚医生,诊所开业那天,管区主任有感而发亲自挥毫泼墨写了一副对联贴在了大门口,上联是“头疼三年难忍”,下联是“扎好一针神奇”。我发挥针灸特长,帮赵家大伯治好了腿疼,帮刘家婶子治好了腰疼,帮张家大哥治好了面瘫,帮王家嫂子治好了肩周炎……

看病之余,我还帮东家扫扫院子,帮西家打打水,帮北家泥泥墙,帮南家锄锄地,手脚麻利、嘴甜眼勤的我渐渐打开了局面。我的所作所为都被大伙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再加上我年轻,还识文解字,年终时被评为乡里的知青模范,录音报告在全县广播。县级模范,再加上中学时代我就早早加入了共青团,第二年我被光荣地发展为共产党员。我不骄不躁,继续一如既往地为大家服务着,第三年董书记又把村里民兵连长的重担压在了我身上。

我在关东站住了脚

啊,辽阔的关东大地,可爱的东北黑土地,我终于在你宽容的怀抱里站稳了脚跟。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年轻的我接下来又会有何传奇经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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