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旭辉:与时代狭路相逢

PLATAN 说

即便“八五”已经过去了近40年,当我们遥想那个理想年代,仍然对曾经的激荡深感震撼。作为在这个新潮运动中崛起的一代艺术家,毛旭辉经历了两次完全“相悖”的战线,一次站在浪潮之颠冲锋陷阵,一次站在巨浪的对面,选择抓住自己的根系信仰拒绝被裹挟。

每一次与时代的狭路相逢,无论选择冲锋,还是选择沉潜,毛旭辉始终秉持着不妥协的立场,他的个人化创作以自我的生命际遇为基点,直视生命深渊式的心理体验,敲骨吸髓,在追求精神极限的过程中,接近精神的圣殿。

绘画中的毛旭辉
1956年,刚出生不久的毛旭辉跟随父母移居到云南昆明,1977年毛旭辉考取云南艺术学院,成为文革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文革结束后,中国各领域开始了风云激荡的思想解放运动。在艺术领域,对现代艺术的探讨此消彼涨,毛旭辉在创作上吸收西方现代主义思想,从印象派开始,最终落脚在新具像的表达上。进入80年代中期,西南艺术群体以毛旭辉为代表创立的新具像艺术,成为'85新潮美术运动的重要一脉。
毛旭辉一直蛰居在昆明,但他的展览频率一直保持着活跃状态,著述评论等多方研究也甚多,他的艺术地位和成就获得了美术界的普遍认可。
第一空间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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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10日,当代唐人艺术中心(北京)以双空间同时推出“永恒史:毛旭辉四十年回顾展 1980-2021”,呈现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毛旭辉个展。展览由戴卓群担任策展人,从毛旭辉艺术生涯的各个阶段,精选近200件包括布面与纸本以及木板油画、纸上水墨、手稿、布面综合材料等多元媒介的作品。
展览依据不同时期的内容与风格,分为了四个章节,分别是:“生命·具象”“权力·家长”“意志·剪刀““圭山·写生”,力图以尽可能多面的视角,展现艺术家毛旭辉跨度四十年以来的不竭创造力。
第二空间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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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回顾展以时间、题材为基本线索,为读者梳理呈现一段熟悉又特殊的历史和个人精神状态。体量庞大,重作云集。
01
借着展览的机会,青桐君主要想谈下:重新审视过去,毛旭辉带有精神遗产的诘问对今天的现实是否依然有效?他作品的跨时代性能带来什么启发?
1985年7月,首届“新具像画展”南京巡回展,展览地点位于南京市卫生教育馆,毛旭辉(左)、侯文怡(中)和潘德海(右)在展厅入口处留影
今天,历史的现实充满断裂性的激变,艺术跟随技术的极速发展走上了另一条表达的道路 。而毛旭辉的作品,给人的感觉在过去,就像他的展览,总被给以“回顾”的概念。
但事实上,毛旭辉有不少新系列的创作,譬如倒下的椅子、紫色庄严,等等都是2000年后的创作,并具有重要拓展意义。而且作品的图式内涵,随着创作的不断生长和沉淀,也添增了更深层的隐喻和内涵,可进行更多角度的切入和现实关联。
但不可否认的是,时代的气息,似乎融进了他的血脉当中,即便是最当下的景观,在毛旭辉的笔下,宿命般的视觉意志附着了历史的冥想。
毛旭辉《倒下的椅子·暮色》
200×200cm 布面油画 2011

毛旭辉《剪刀丛林·无处可逃》

220×300cm 布面丙烯 2016

这种信念感,并非刻意营造的,只因亲历其中成了生命的底色。毛旭辉的历史,也是一代人共同经历的社会史,而在同代人中,毛旭辉的坚守和走向,又颇具独特性。因此,我们需要回到他的艺术核心——生命流当中寻找答案。
所谓“生命流”,是一个很基本的问题:关于生活和生命,重直觉体验、 重思想情感,具体表现为个体的生命体验如何在时代的变迁中留下痕迹。
毛旭辉《私人空间·自囚》
96×102cm 板上油画 1987

毛旭辉《权力的词汇》

180×130cm 布面油画 1993

生活、生命,既提示了最宏大的问题,也关乎最根本的问题。在今天的娱乐时代,我们沉浸于消费、娱乐和感官刺激,更多人选择以潦草的戏谑、调侃或者抖机灵的方式去表现,或者说敷衍消解。
当然也有揪着较真的,一生始终围绕生命这种宏大问题追寻答案,面对症结反复诘难,毛旭辉就是这样的艺术家。
精神意义的确定性在毛旭辉的艺术中占有太重要的位置,他画面的所有元素,都跟情感紧密结合,渴望表现生命内在的、最本质的体验。

毛旭辉《历史课》

195×195cm 布面油彩丙烯 2009-2010

毛旭辉《半把黄色剪刀》
180×200cm 布面油画 2005
毛旭辉为人谦和,但他对艺术的信仰却臻于执着,他捍卫认知的内在真理,始终不渝。因此,不是没有遭到过质疑,包括他自己也曾有过迷茫,尤其在高速发展的世局中,带有文人理想主义情怀的纯粹,似乎显得不合时宜了?但最终,他还是选择在自己的道路上行进。
沉潜自我,正面突破,或是正解。
毛旭辉《圭山·玉米秆儿垛和烤烟房》
60×80cm 布面油画 2010
倘若宏观的历史意义比个体生命更重要,那空洞的观念将变得冠冕堂皇,40年中,毛旭辉一直在坚守的,甚至为之献身的生命刻痕,比那些鼓噪的空洞观念和无所依附的形式,来得更有人性、更有力量、更有内容。
历史的祭坛,不仅有消亡的记忆,还有觉醒和新生的力量。
首先是震撼人的灵魂,而不是愉悦人的眼睛,不是色彩和构图的游戏。”这句在1985年《新具象》前言中喊出的话,在今天也具有一样的悬顶效用。这是否也再一次证明毛旭辉的更多可能性?

“艺术所涉及到的问题,其实很相似,我是这样看待的。”毛旭辉,“艺术具有某种永恒性。”
生命是一个轮回,时代只是恰逢其时。10年前,或许还在高唱着前进,但今天,在疫情时代之后,人的问题,人的生命体验,情感的安放,重新成为最重要的问题。此时,毛旭辉具有厚度的沉淀,绵延的,有韧性的精神质感,再一次与当下有了更多的呼应共振。
02

毛旭辉手记

|  1. 生命·具象

Life · Figurative

艺术是从每一个个体呈现出的生命形式,可以把它称之为心灵的具象和生命的具象表述,它的出现不是界定某种形式而倡导一种精神,这种精神将起到一种催化作用,使艺术进入艺术本体,即一个特殊的视觉世界的建立。

生命是活的机体,它在我们感知之中,也在我们的意识之外,它的变化莫测和不重复性常把认识甩在后面。它自由地向前或者衰弱,像梦一样展开着,“不合逻辑”地推动我们走向未知。在经验面前它总是干着越轨行为,干着扫盲工作。在我们的理性看来它一直在闯荡世界,过着冒险生涯。

《高原》88×117cm 布面油画 1981

《喝茶》62×110cm 纸本油画 1981

《女人体》88×79cm 布面油画 1981

《有夜空的女子肖像》78×54cm 纸本油画 1982

《秋日的舞蹈》88×63cm 布面油画 1982

《夜晚的蓝色体积》82×98cm 纸本油画 1983

《红砖楼·窗子》32×36cm 纸本水彩、彩色铅笔 1985

《水泥房间里的人体·正午》65×100cm 板上油画 1986

《弯腰的人体和蓝色的布》53×76cm 布面油画 1989

|  2.权力·家长

Power · Parents

我选择了一个“主题”,或者说是它选择了我。它渐渐地形成、扩展、推开其它的问题,意志力因它而焕发出来。我不断地画“家长”这个东西(1989年以来我几乎全身心投入其中),并没有完全感到满足,至今还被激发着,要做很多工作。这是身不由已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我更加了解自己的力量和过去不甚明确的东西。人的力量有一个突破口,就像火山这样的现象。有张明信片写得很好“会有这么一天……破出。”这很重要,一个艺术家全靠这种突破而对这个世界有所贡献。

《家长》87×110cm 布面油画 1988
《靠背椅上的白色人体》101×81cm 布面油画 1989

《肖像之二/三/四/五》 78 × 54 cm × 4  布面油画 1990

《红窟中的大家长图》120×150cm 布面油画 1990
《家长的靠背椅》 151 × 120 cm × 2 布面油画 1992
《日常史诗·室内 》170×200cm 布面油画 1994
Power · Parents

我所理解的艺术家是一个“图式”的创造者。我相信形的力量,因为有形,才使我们感受到无形的东西。

一个形逐渐地在我们脑海中形成、展开,并非一下子从石头里跳了出来。这需要一个不断的渐变过程,而这种过程是用时间无法计算的,它一点点地冒出来,或者当初仅仅是朦胧一团,就像大自然中任何事物一样,随着你的不断企及便逐渐走了出来,变得愈来愈鲜明、愈来愈有力量。

《光荣·孤岛》180×145cm 布面油画 2005
《家长的黄昏·孤岛之三》 160×200cm 布面油画 2006
《绿色背景的黑色靠背椅 》250×180cm 布面油画 2008
《红色靠背椅》195×195cm 布面油画 2010

《倒下的椅子与干涸的河床》120×300cm 布面丙烯 2011

|  3.意志·剪刀

Will · Scissors

一把剪刀——一个日常用品,谁都在使用它,我现在经常在使用——在绘画上,就像别人常使用人的脸和躯体一样。对我来说,“剪刀”便于塑造和作视觉上的各种变化。开始画剪刀时(大概在1994年),我把剪刀作为上个创作阶段,即“家长系列”(1989—1993)意向上的某种变化来把握。“家长系列”关心的是权力问题,后来想通过一个日常用品——一把剪刀来体现权力的力量,即这种力量无所不在,即使在日常生活中也是如此。有时我也把剪刀作为一怪异的符号来使用,将它拼贴在各种现实生活的场景中,以表达我的某种愤怒和不安的情绪,通过这样的阶段之后,我现在画剪刀已用不着去想权力的问题,我更加关注于剪刀的造型因素,一把剪刀的造型会使人联想到剪刀的功能,其实现在我以为,重要的不是去谈论它(剪刀)要去剪掉一些什么,而是这个造型的感觉——它的意义——形的意义——它作为造型而不是实际意义的那种效果。确切地说,我画的不是剪刀,而是一些剪刀的造型。

《日常史诗》布面油画 140×140cm  1994

《剪刀和包装袋》180×150cm 布面油画、拼贴 1996

Will · Scissors

今天我的创作仍然在两个方面进行着,家长的黄昏感、日常中的诗意、平涂剪刀的抽象性和符号价值、动荡的笔触和洁净的平涂的方式都交叉地出现在各个阶段的作品中。有时我也因为这种矛盾的状态而不安,但反省自己从学生时代一路过来,都在这种矛盾的逻辑中成长。

《剪刀和你的烦恼在一起》145×120cm 布面油画 1996

《剪刀和你的孤独在一起》120×145cm 布面油画 1996

Will · Scissor

你可以说是一种分裂的状态,但对我却是自然现象,这些矛盾和分裂其实让我获益匪浅,它使我思考问题更加全面,对这种状态的认识和体验也是对人性的理解,人是这样的动物——感性和理性、玄学和科学、社会性与个人隐私,再说极端点就是善与恶、黑暗与光明,都会同时存在一个生命体中,或者如传统文化中的阴阳学说,都是对人和事物中的两重性的深度探讨。所以即使我近期画的简约和硬边的绘画里,仍有人性的感觉。

《有西山和滇池的红色剪刀》180×150cm 布面油画 1997

《镜子里的剪刀·春日》145×120cm 布面油画 1999

《四分之一蓝色剪刀》113×138cm 布面油画 2002

《春天的剪刀·一把或两个半把》180×250cm 布面油画 2009

《剪刀丛林·光芒》300×220cm 布面丙烯、油画 2018-2019

|  4.圭山·写生

Guishan · Sketching

很多年来,创作的感觉基本来自我生活的这个城市,作为中国最边远的省份之一,它始终培养着一种个人的纯粹内心的东西和一种原始力量。在这样的地区,个人的创造欲望一旦醒悟,它更多只能依靠内心的力量去开辟通往梦想的道路,在一个缺乏应有文化氛围和关注艺术的现实中,外来的信息要么来得太迟,要么充满混乱。除了来自自然的启示、古老的信念以及那些陌生国度的思想,个人的独立思考显得尤其重要。当然往往遇到的情况是,灵魂在漫长的孤独中燃烧和熄灭,很少有人穿过高原这道“窄门”。

《圭山三月》90×100cm 布面油画 1986

《圭山组画·红土的恩赐·春天的绿树枝》
80×120cm 布面油画 1987

《圭山·母亲和女儿》53×77cm 纸本油画 1987

Guishan · Sketching

回到圭山是一种时间的重复,一种感觉和生命的重复。生命其实就在几处打转转,糯黑村民大多数一生就在百十公里的范围内——在土地上劳动,吃自己种的山里长的,睡在自己盖的石头屋里,烧着柴禾、树根、荒草、牛粪,狗是看家的……生活可以如此简单缺少变化。在圭山起伏弯曲的红土路上,感觉自己在往回走,在回去……回到二十八年前初到这里的感觉……为什么就不能往回走……往前就那么正确无误?

《圭山写生·红土路》60×81cm 布面油画 2006

《圭山·有瓜叶和牵牛花的风景》70×90cm 布面油画 2010

Guishan · Sketching

写生——它是一种让自己心里踏实的办法,油画的传统不在我们这里,其经典都在异国它乡,写生多少能够弥补这种缺失的感觉。面对大自然、面对一个物体、一种空间和质地,它就在眼前发光发亮,得通过自己的眼睛观察和手上的活计,才能画下来。光凭看画册和美术馆是不够的,得动手写生,积累出自己的经验,才能保证一个画家的价值得到体现。总之,我画写生就是出于这个目的,当然我没有停留在写生上,而且我有影响力的创作都不是写生,但那一切都与经常写生有关。

《昆明组画·故居》180×220cm 布面丙烯 2012

《圭山写生·春天的西北村口》75×165cm 布面油画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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