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七十八）拦路鬼

我们老家在山下一个村里，离县城大概有三十里地的样子。

爷爷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是老师，在临县的一个高中教语文，因为路远，难得回家一次。那一年放假，爷爷好不容易能回家，从火车上下来已经是傍晚了，下了火车就紧赶慢赶的往家走。

太阳腿长人腿短，三十里路，又不近，少不得要赶赶夜路。

县城的大路还好走一些，人也多，山下的土路就难走了。为了赶快回家，爷爷就抄了近路，顺着田间的小路往家走。途中走过一片坟地，夜间又冷，地里起了雾，衬得到处冷凄凄的。那时候穷，也并没有手电筒灯笼之类照明的东西。他越走越害怕，不由地想起以前听说的鬼故事。

别人吓唬自己不怕，可是自己吓唬自己就不一样了，会越想越害怕。想着想着，爷爷就想到了一个关于拦路鬼的传说。

拦路鬼是我们老家的说法，说被马牛车撞死的，以后都会变成拦路鬼。这些鬼会在半夜骑着大马，站在路中央专撞过路人。只要把别人撞死，他便可以投胎。

想到拦路鬼，我爷爷又想到前段时间，一个堂哥就是前面那条路上，被马拉车顶死了。人被拖出去老远，肠子都出来了，又是血又是土的，特别吓人。他越想越害怕，想着翻过前面一条田垄就能看见村里人家，就鼓起勇气咬咬牙继续向前走。

我爷爷脚程加快，想赶紧回去。谁知道他刚翻过那条田垄，就听见嗒嗒的马蹄声和嘎啦嘎啦轮子滚动声。他听到这个声，心想，遭了，还真是遇到拦路鬼了。

听到拦路鬼的声音，他大气不敢出，就蹲在田垄底下，一动不敢动。

我们老家在豫西山区，和平原不一样，地并不是连成片一眼望到头的那种，而是高高低低这里一块那里一片。我爷爷呆的这个地方，地旁边就是一个两人高的坡，坡上才是路。

他躲在坡下，看着夜色中一个人骑着马慢悠悠的，正往他这边过来。我爷爷看的真切，这马比寻常的马高了不少，人也高大不像常人，人骑着马好像走在云里一般。

这人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特别吓人。等这骑马的人过来的时候，我爷爷终于怕的憋不住了，大喊了一声，哎哟，三哥，你可千万不能害我啊……我爷爷这句话一落，谁知道这马上的人也哎呀一声，差点从马上翻下来。

这声音听在我爷爷耳中非常熟悉，而且这声音格外的有特点，并不像平常男声，倒带有些女气的尖锐。爷爷一下想起来了，便翻到土垄上一看，验证了他的猜想。骑马这人原来是他以前上村学时一个打荷的。这人专给做大锅饭的厨子打下手，大家彼此都相熟。

那高头大马嘛，不过是骡子拉了个板车，因为地里起雾，加上爷爷是从低处看的，显得人与马格外高大，跟踩着云一样。

那打荷师傅嗔怪爷爷，从集上采买回来走夜路，本身就怕人，生怕哪窜出个什么玩意儿，你倒故意吓别人。

爷爷回他，你还说呢，我从这地里看你，我还以为是碰到拦路鬼了。幸亏是你，不然我不得吓死。说到这里，爷爷就要坐他车回去，说坐你这车还便宜我许多脚程，咱俩一起走还有个伴儿。那打荷师傅自然应允。

两人一起坐车一起往村里走，有说有笑的，还说把这个事情说给村里人听会是什么反应。打荷的说，大家肯定笑话我们，说我们两个是囊熊。我爷爷听了哈哈大笑。

两个人经过了刚才的虚惊一场，现在心情都放松的很。而且我爷爷一想到一会儿就到家了，心里更是高兴。俩人有说有笑，说起了很多的陈年往事，打荷的还邀请我爷爷去村学喝酒。我爷爷当仁不让，说当年你对我也算照顾，要请也是我请才对。

这俩人说了好多话，可是说着说着打荷的不做声了。打荷的不说话，我爷爷也觉察出来不对劲儿，也不吱声了。两个人按说走了这么久，应该早就到村里了呀。可是现在这马车还是路上，而且这雾气也是越来越大，加上夜黑，前面都快看不清路了。

打荷的不敢托大，点上了挂在车把上的马灯。只是这马灯点与不点区别不大，那豆大点的光芒，照不出去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不过有光和没光还是不一样的，最起码在雾中能壮个胆不是？

只是我爷爷琢磨，按说现在这个季节不应该这么大雾，而且走了这么久，别说回到村里了，走到县城都绰绰有余。俩人正在这嘀咕呢，忽然从前方的雾中传来一阵马蹄嘚嘚声。

我爷爷一听这个声音，顿时觉得不对劲，心说，这大半夜的，还是有赶集的吗？别说我爷爷奇怪，就连这打荷师傅也奇怪。还说呢，这几个村赶夜集的我都认识，那几个前两天不是都买完了吗？

我爷爷一听这话，觉得不对劲儿，就拉着打荷的想说点什么。可是还没说呢，就听那马蹄嘚嘚声越来越近，耳中听着那声音似乎就在眼前了，可大雾中什么都没见着。我爷爷正奇怪呢，那声音忽然停止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一样。

虽然声音停止了，但是那大雾可没有散去，而且有越来越浓的趋势。

眼看着这雾越来越大，打荷的也不敢走快，怕走的太快把骡子赶到沟底下去。那沟有深有浅，万一掉进深沟，到时候东西没了都是小事，万一人出点什么问题，那可得不偿失。

打荷的知道这道理，那骡子似乎也知道，大雾中走的慢悠悠的。打荷的看这骡子这样，也不催，任由它慢慢走。我爷爷可觉出来出不对劲了，问打荷的，刚刚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打荷的不傻，知道我爷爷说的什么，只是话没说，轻轻点了点头。我爷爷看他点头，又问，刚嘚嘚的响，现在怎么没动静了？

打荷的赶马赶多了有经验，说道，大雾的天，人家不敢走，停下了吧。

打荷的话说的真准，这两人一骡子，还没走几步呢，就见前面的大雾中出现了一个黑影。我爷爷定睛一看，那黑影不是一匹马还是什么。只是那马在黑雾中安静的可怕，一动不动不说，响鼻也不打一个。

打荷的看那马停在路边不动，而马后的车上空荡荡的，连个人都没有，心里怪害怕的。我爷爷也害怕，催促打荷的快走。那打荷的也想走，可大鞭子打在那骡子身上啪啪响，那骡子就是不挪窝。

就在两人着急的时候，黑雾中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一个人从雾里慢悠悠的爬上那辆大车。上了车之后，那人说了话，两位大哥，俺想去某某村，赶着送东西，可是这么大雾我不敢走，一起搭个伴可好？

那人一说话，我爷爷就嘀咕上了，怎么这人说话的声音这么耳熟呢？我爷爷正想出言阻止，那打荷的说话了，正好，俺俩也正想去哪，搭伴一起走正好。

那人听了打荷的话，笑了一声，说，那好，咱们一块走，俺在前面领路可行？

这么大的雾，两个人在雾中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现在那人要领路，打荷的自然应允不已。可是我爷爷发觉出来不对劲，想提醒打荷的，却又怕那个人听见。我爷爷没有办法，只好伸手去拉打荷的衣裳。打荷的也不是傻子，这时候也感觉出来不对劲了，转头看我爷爷。

我爷爷这时候偷偷比划了一下手势，让打荷的不要说话，然后朗声喊道，三哥，你还认得我不？

我爷爷这么一喊三哥，前面那人也不回头，砸不认得呢，你不是谁家那谁吗？啥时候回来的？

我爷爷一听这人说话，还真让他猜中了，就和那人说道，今天刚下火车，还没见俺爹妈呢？说着话，跟前面那人聊起了闲篇。说的无非都是一些家长里短，又说到这么长时间没回家，也不知道三哥你咋样，俺大爷大妈咋样云云。

我爷爷这么一说，前面那人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那人在马车上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走到一个岔路口，那人说他要往前走了，让我爷爷和打荷的从岔道拐弯。

打荷的还奇怪呢，说大哥你不是也去某某村吗？怎么咱俩分开走了？

那人说，我临时想起来还有事，就不去了，你们去吧。说着话，也不管我爷爷和打荷的，吆喝着打马走了。

打荷的看那人走了，就想拐弯从岔道走。我爷爷多了个心眼，让打荷的停下，说等雾散了再走不迟。打荷的奇怪，但他知道我爷爷为人，就听了他的话。两个人在大雾中等了许久，直冻的两人鼻涕横流，终于眼看着雾气慢慢散去，东方露出白肚皮。

天色慢慢亮起来，这大雾终于散了。

这大雾一散，我爷爷和打荷的看清了，他们现在正停在一个大坡边上呢，要是和那个人往前走，一准掉到大沟里去。那沟特别深，掉下去准没命。要是按着那人说的岔路口拐弯，还能顺着坡走。

俩人看到这种情况，后背直冒冷汗。

后来打荷的问我爷爷，怎么判断出那个人不是好人的？我爷爷说，那人上车的时候脚不沾地，直接飘上去的。而且上车之后，咱们一直都看不清他的脸。听老人说，走夜路的时候，不肯让你看脸的人，一般都不是人。不过后来听那人说话的语气，应该就是前段时间刚被马车撞死的三哥，这才和他套了近乎，幸好这人就算死了还有良心。

回到村里，我爷爷和打荷的把这件事情在村里说了，村里人都说这俩人命大。我爷爷知道自己不是命大，是三哥念旧情，饶了自己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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