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 幽默大师的理想生活

第一个把英文Humour译成中文的是王国维,叫“欧穆亚”,以后陆续有李青崖的“语妙”、陈望道的“油滑”、易培基的“优骂”、唐桐侯的“谐稽”,以及林语堂的“幽默”等译法。无论谐音还是意会,“幽默”都是最贴切的,很快就广为流传,林语堂也被叫作幽默大师,这倒是名至实归。林语堂一生妙语无数,办杂志、写文章、作演讲,无不讲求快乐有趣,他的口头禅即为:“人生在世,还不是有时笑笑人家,有时给人家笑笑。”

林语堂很推崇幸福,并把它简单地理解为:“一是睡在自家的床上;二是吃父母做的饭菜;三是听爱人给你说情话;四是跟孩子做游戏。”最脍炙人口的段子,还是1962年在巴西,面对万人空巷,林语堂说:“世界大同的理想生活,就是住在英国的乡村,屋里安装着美国的水电煤气,有个中国厨子,娶个日本太太,再找个法国情人。”

民国那会儿,很多男人不适应一夫一妻制。辜鸿铭将夫妻关系比喻为:“哪有一个茶碗配几个茶壶,都是一个茶壶配几个茶碗。”面对轰然叫好,林语堂引用了《金瓶梅》里潘金莲的一句话:“哪有一只碗里放了两把羹匙,还不冲撞的吗?”细细品来,令人哑然失笑。

林语堂嗜烟如命,据说“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就是他说的。有一回,林语堂与初次谋面的钱穆聊天,两指夹着的香烟灰越来越长,钱穆很担心会掉下来弄脏了地毯,似乎漫不经心之间,烟灰几乎全部燃完也没有掉落。钱穆认为,我行我素只是林语堂的表相,其内心深处其实自有分寸,他说:“语堂之幽默,在我认为,尚不专在其仅抽烟卷之一面,乃更有其烟灰不落之一面。”

中日甲午战争战败那年,林语堂出生在闽南的一个乡村牧师家庭,家里五男二女。一直到五岁,林语堂都没有离开过漳州西溪的大山。由于祖母是位基督教徒,父亲林至诚二十四岁曾进入神学院学习,在当地很有影响。一次,税吏欺负卖柴人,林至诚仗义执言,把官司打到县里,愣是把税额降了下来。某天下午布道,男人们打瞌睡,女人们则在聊天,林牧师便从讲坛上弯下身子说:“诸位姐妹如果声音不这么大,这边的弟兄们还可以睡得更安稳些。”

林语堂那时很淘气,曾把大嫂身后的凳子偷偷抽走,差点造成流产。还有一次与二姐争执,他眼见吃亏,就在泥地里打了个滚,然后说:“你不是负责洗衣服吗?现在干活去吧。”后来因家里没钱,美丽聪慧的二姐没能圆读书梦。出嫁前,她给林语堂留了四毛钱,嘱咐他做个有用有名气的人。不久,怀有八个月身孕的二姐感染鼠疫死了。林语堂痛苦极了,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在替二姐读书努力。

儿时做祈祷,林语堂总感觉上帝就在离他头顶几寸之遥的地方,那儿让他很安宁。林家男孩都读了大学,语堂也不例外,在学校就是个“三好”学生,德智不用说了,网球、足球、划船、田径样样都行,曾破过学校纪录,还代表中国参加了远东运动会。无论在厦门的寻源书院,还是在上海的圣约翰大学,他都是以第二名的成绩毕业的,他的理由是:不论做什么事,永远都不居第一。

毕业后,林语堂被清华大学请去做了英文教员。一次,学生讲到了“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林语堂竟然一无所知,也不好意思问,悄悄跑到琉璃厂补课去了。好在清华大师云集,学起来也方便。但必须说,他与人家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他最喜欢的是《红楼梦》,认为曹雪芹写的才是最正宗、最精致的白话文,这也是他后来创作《京华烟云》的初心。

1919年,林语堂获得校方的半额奖学金——每月四十美元,前去哈佛大学留学。第二年,奖学金没了,幸亏有胡适和妻家的接济,他才渡过难关。为了降低生活成本,他转到德国莱比锡大学。没想到莱比锡大学的图书馆里收藏着大量的中文典籍,很多古籍版本在国内都找不到。在莱比锡大学,林语堂再次恶补中国文化,国学底子渐渐厚了起来。

获得语言学博士学位后,在胡适的引荐下,林语堂到北大当了教授。此时,新文化运动的阵营已经开始分化,以鲁迅、周作人为首的《语丝》和以胡适为首的《现代评论》打起了擂台,而林语堂出人意料地站到了鲁迅的一边,因为他喜欢周氏兄弟无所顾忌的文风,他也成了激进的革命者,还画过一张《鲁迅先生打叭儿狗图》。

1925年,李大钊领导的首都革命爆发。林语堂的棒球技术派上了用场,他背着一筐筐石头加入群众战队,投起来又准又狠,打得警察嗷嗷直叫,警察很快就盯上他了。据说,在北洋政府的通缉黑名单上,林语堂排第十七位,鲁迅排第二十一位。林语堂回到厦门大学任教,随后把鲁迅等好友也接了过去,但他们备受排挤,没多久就先后离开了。

在上海期间,鲁迅与书店老板打版税官司,林语堂居中调解,因言语不合,竟至于翻脸,两人互骂起畜生。两人多年友情算是破裂了。后来,林语堂办《论语》,做起了幽默文学,鲁迅却认为在乱世之中谈什么“幽默”都是扯淡,无非是麻醉文学而已,说道:“只要我活着,就要拿起笔,去回敬他们的枪。”

1936年,林语堂应赛珍珠的邀请,举家迁往美国,用英文创作了《吾国吾民》,用浅显幽默的文字宣传东方的生活情调,大获成功,后来加工成《生活的艺术》,更成了超级畅销书,被翻译成十几种文字行销全球。《生活的艺术》成了西方人的枕边书。据说,有粉丝专门跑到唐人街,见到中国人就磕头。在哥伦比亚大学,一位女士问林语堂:“您把中国夸得这么好,我们美国有没有一样与之相媲美的呢?”林语堂微笑作答:“有的,比如美国的抽水马桶。”

晚年林语堂

然而在国内,很多人不以为然。郭沫若曾这样嘲讽:“东方既未通,西方也不懂,只靠懂得一点洋泾浜的外国文,便拾一些皮毛来,在那里东骗骗西骗骗。”比如《吾国与吾民》的英文书名是My Country and My People,有人取“MY”的谐音“卖”,称他的书是《卖国与卖民》,顺便问他:“你卖了多少钱?”

说起来,林语堂与几位最好的朋友包括赛珍珠闹翻,都与金钱有点关系。最著名的是与林汉达打官司,结果林语堂的《标准英语读本》获胜,成了学校课本不说,每月可拿七百块大洋的版税,被称为国内的“版税大王”。不过,林语堂很率性,并不为金钱所左右,为了摆弄世界最先进的中文打字机,弄得倾家荡产,耗费了十二万美元,虽有专利,却无法批量生产。

林语堂自陈有恋母情结,一直到十岁还与母亲同睡。在圣约翰大学期间,林语堂爱上了厦门首富陈天恩的女儿陈锦瑞。首富与孙中山交好,觉得两个孩子还是差点意思,便推荐了隔壁廖家的二小姐廖翠凤。当时廖家也犹豫,小姐只说了一句:“没有钱不要紧。”结婚当天,林语堂当众烧掉了婚书,对妻子说:“我把它烧了!婚书只有在离婚的时候才有用,我们一定用不到。”

林语堂书法

林语堂的婚姻秘诀是:“怎样做个好丈夫?就是太太在喜欢的时候,你跟着她喜欢,可是太太生气的时候,你不要跟她生气。现代人的毛病是把爱情当饭吃,把婚姻当点心吃。用爱情的方式过婚姻,没有不失败的。”晚年的林语堂曾得意地说:“我把一个老式的婚姻变成了美好的爱情。”

林语堂夫妇生养了三个女儿,林语堂晚年曾把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和外孙、外孙女的照片拼接在了一起,挂在墙上对人说:“你看,我们都是孩子。”1969年,林语堂夫妇举办了金婚庆典。1971年,林语堂的大女儿因为婚姻不幸自杀了。七十七岁的林语堂似乎被掏空了心灵,老态尽显。他常喃喃自语:“我活着干什么?”清醒的时候,仍不忘安慰二女儿,“活着要快乐”。1976年3月26日,林语堂病逝于香港,享年八十一岁。

20世纪40年代,林语堂的《京华烟云》销量达二十五万册。林语堂曾三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自诩为“两脚踏中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

1989年2月10日,美国前总统老布什在两院演讲,说道:“林语堂讲的是数十年前中国的情形,但他的话,今天仍对每一个美国人都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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