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 | 虞彩虹 :柿子记
人间有味
寒露夜,柿子入梦来。这个时节梦见柿子,也算是应景。
柿子记
文 | 虞彩虹
秋天的吃中,吃螃蟹算是隆重之事,但更多的是算不上隆重的事。比如,秋天吃糖炒板栗,秋天吃新橘,秋天吃柿子。然皆为一桩桩美事。
寒露夜,柿子入梦来。这个时节梦见柿子,也算是应景。
梦里的两枚柿子,均已熟透,硕大,一枚橘黄,一枚橘红。这倒让我想起儿时的八核jiū来。jiū,至今亦未想出哪个字才更接近其真意,但其意毫不含糊,约等于“小屁孩”。如此,八核jiū,即柿子中核多肉少的小柿子。有没有八个核,我已记不清,核多肉少是肯定的。儿时,我们队里有棵柿子树,虽高大,枝繁叶茂,结出的果子却是极小的。现在想来是秀气,那时并不觉得。当然,那时是个贫乏年头,有小小的八核jiū吃,也是好的。
家乡最多的柿子,椭圆,拳头大小。众多柿子中,又以云山柿子最为出名。云山柿子中,白云山那地所产,尤见其好,俗称“牛心柿”。云山,是泛称,包含了好几个村,而白云山,是一座山名,亦是一个村名。
白云山,名字好,柿子也好。
为何叫“牛心柿”,我未曾细究,只妄断为牛心般大小。细思又觉不妥,我没见过牛心,却见过牛肝,算是庞然,便推理出牛心应比牛心柿大上许多。
事实上,牛心柿只比其他柿子略微丰腴。其实,个头大小并不打紧,重点是牛心柿吃起来更为清甜。从口感上讲,普通柿子比牛心柿略输文采稍逊风骚。说到这,又想起先生于西安某部队大院里吃到的柿子。他屡次津津乐道,似回味无穷,又只说极好,每每勾起我极大的好奇。可惜至今也未吃到,徒增我床前白月光心口朱砂痣。
我说梦里的两枚柿子橘黄与橘红,其实并不贴切。柿子的红,是只有红柿子才有的柿子红。刚摘下的柿子,或青色,或青中泛黄,并没多少好看,只有成熟得恰到好处,果肉呈现出透明般的红色来,方觉其美。成熟的柿子有一种通透感。柿子树虽有老气横秋之感,结出的果子却可以如此鲜艳明媚。人到中年会惊艳。儿时更好它的味道,如今才猛地发现柿子之美。总有人感叹,世间漂亮女子常常缺乏风韵,风韵女子又往往不够漂亮。成熟的白云山牛心柿,可谓表里如一,既长得漂亮,又风韵弥漫。
年幼时,不懂这些,故曾被后力的一枚柿子轻易收买。后力是父亲的外婆家,约摸是刚有记忆的年龄,被父亲带去做客。那晚住后力,我本想哭闹,舅婆取出一捧板栗和一枚透亮的柿子。我便只得收敛起想家想母亲的心。
于树上自然熟的柿子,往往或跌落,或喂了鸟,摘下的柿子又需等上一些时日。如今的人习惯于在柿子间放苹果催熟,从前没那条件,多半将柿子埋入谷仓的谷堆里。现在想来倒有隐忧,总担心将手伸入谷堆时,会不小心戳破熟透的柿子,但这样的事似乎从未发生。
在我家,母亲爱将芝麻杆剪成小段,又将小段芝麻杆剪成带尖儿的细杆,于蒂旁扎入柿子,再将柿子一只只摆放至竹篮里。不几日,柿子便熟。只知此法颇灵,却从未细究其中缘由。儿时,三两天的等待也是漫长的,一天看上好几次,巴巴地望着柿子变软。如今,那份急切已随时光流逝慢慢淡去。
青涩的柿子,即便不埋入谷堆,不放苹果,不插入芝麻杆,时间也会让它慢慢变软。软了的柿子有一种香,让人想起一个词:软芳。用心才能闻到。柿子虽性寒,但软软的柿子吃起来有一种暖。这种暖,许是来自柿子的红,许是来自柿子的甜,又许是来自柿子心底的慈悲。人间如此苦楚,而柿子这细微的、令人心生欢喜的软和暖,恰好可以填补我们“真是好苦啊”的人生,让我们在念记起这些温暖寻常物时不至凉薄。
水果中,质地软的并不少,让我吃起来有味觉之欢的,多半带了足够的甜。有些酸浆果,吃着也软,那酸味却刺激得人眼睛发酸,温润之意全无。
柿子也有软硬之分,我吃软柿子长大,前些年才吃到硬柿子,扁圆形,削皮即吃。甜是够甜,然少了一腔软浆,颇不习惯,总觉得那不算柿子。年岁渐长,心底愈发柔软,便总心心念念起“软”的食物。于我而言,软的东西,是大伯母做的豆腐,母亲以粥当水做的发饼,还有熟透的柿子,以及奶奶递过柿子时那声“柿好sì(字)好啊”。家乡话,“字”发音类似于“柿”。
吃柿子是要剥了皮的。我喜欢于柿子顶端轻咬一口,然后慢慢啜,待吸完甜浆,再吃果肉。有时,也会先剥一点皮,然后边吃边剥,最后吃得只剩一朵花瓣大小不一且严重下垂的花。柿子当中,还有几枚小而扁的肉瓣。肉瓣或带核,或无核,紧绷绷的,嚼起来生脆弹牙。
有人将吃肉瓣形容为吃柿子的点睛之笔,初听觉得是极,后又觉不对。于柿子而言,那甜浆,那肉瓣,分明是平分秋色的呀。再说了,画龙也好,写文章也罢,哪有多次点睛的?不过,儿时的我,似乎是剥了柿子皮就胡乱地吃。想起苏州人吃咸鸭蛋,吃的时候一剖二,或一剖四,如果拿起咸鸭蛋就往桌子上一磕,老人们认为这很粗鲁。我曾经也很粗鲁。
老舍也喜欢柿子。他在《想北平》里说:“对于物质上,我却喜爱北平的花多菜多果子多……西山的沙果、海棠,北山的黑枣、柿子,进了城还带着一层白霜儿……”带白霜的柿子自是新鲜的。做成柿饼后,会带上更多的白霜,也甜了许多。
从前的八核jiū,吃起来实在没什么肉,奶奶总将它们削了皮,置于竹筛里,晾在窗沿边的屋瓦上。秋风秋阳中,它们慢慢褪尽青涩,日渐甜蜜。果皮也是舍不得扔的,一同晾晒,吃起来也甜,微微带涩。
近年,一朋友年前必寄柿饼来,虽不如柿子般软得流光泄玉,却只只带霜,个个甜糯。柿饼产自陕西富平,想必富平是盛产柿子的。
家乡一带,吃完柿子,差不多又一个秋天过去了。冬日里,想吃本地柿子,多半只能吃柿饼聊以慰藉。
配图 : 网络 / 编辑 : 闺门多瑕
虞彩虹,金华磐安人,市作协会员。平日里爱涂鸦,以记录人生沿途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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