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观点】杨文硕：布什—巴斯德范式对科技服务业的启示

布什—巴斯德范式对科技服务业的启示

1945年，美国科技发展战略学者范内瓦·布什向美国政府提交了其研究报告《科学——无止境的前沿》。该报告引起了美国政界、工业界和学术界的强烈反响，在某种程度上开启了美国以政府与科学共同体紧密合作为标志的科技创新大发展的新时代，其思想被后人称之为布什范式。

布什范式认为：第一，基础研究的实施，不宜考虑实际效果；第二，基础研究是技术进步的先驱和基石。布什范式强调，基础科学的发展是技术进步的动力，应用研发是基于满足经济社会需求把基础科学的发现转化为创新产品的过程。

笔者认为，布什范式所主张的科技发展战略，属于“单向性创新模型”。它描述了一个从基础科研到技术创新的工作流程，由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应用开发等环节构成。这个过程最大的特点是每个后续阶段都要依赖于前一阶段，连接各环节的是技术转移（科技成果转化）。

布什范式在获得政府采纳后，丰富了现代科技服务业发展理论，进而塑造了现代科技服务业的功能与结构。从20世纪70年代至今，布什范式及其科技服务业模式，广泛影响并传播到欧洲、亚洲很多国家，包括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它对各国科技战略和科技服务业的形成产生极大影响。

笔者也发现，布什范式关于基础科学和技术创新之间的“单向性模型”过于简化：一方面，它无法解释中外科技史上人们通过解决应用问题引发重大理论突破的案例；另一方面，它总体假设科学发现与技术产品的信息流是单向的。然而，事实上，基础科研的工作趋于随机和离散，技术创新的工作趋于收敛和连续。从管理工程的角度，布什范式可能导致财政资源、科研资源的低效与浪费。特别是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采用布什范式“单向性模型”可能导致研发资源缺口扩大和应用创新效率低下，因难以承受高昂的基础研究投入，进而导致本国科创部门对发达国家的依赖，使本国科技服务业难以朝自主方向发展。

在布什范式问世前，法国生物化学家、巴氏灭菌法发明人路易·巴斯德在科学研究及产业应用实践中，就创立了一套独特的基本科学研究方法，强调“实践—理论—实践”的方法论，其思想我们可称之为巴斯德范式。

巴斯德范式认为，在科研项目中，应用创新与基础研究实际上是一体两面的辩证统一关系。第一，一项科学研究，可以既是典型的应用研究，也是杰出的基础研究。第二，一项科学研究，既在不断解决实际的应用问题，成为改造世界的“技术创新”（如发明巴氏灭菌法），同时也在不断发现新的自然规律，成为认知世界的“基础科学”（比如取得微生物学新发现）。第三，基础研究成果（如微生物学）可以由实际问题导向的应用研究（如酿酒问题）引发，反之亦然。

巴斯德范式的提出，精准地弥补了人们关于应用创新与基础研究的认知缺环。笔者认为，巴斯德范式所主张的科技发展路径，属于“双向性创新模型”，它在分析科学研究基本类型的四象限模型中有直观表现：第一象限（波尔象限）是纯基础研究，这是一种纯粹的科学自由发现。第二象限（巴斯德象限）是由应用研发引起的基础研究，成为既寻求扩展认知边界，又服务于应用目的的基础研究。第三象限（爱迪生象限）是纯应用研发，由应用目的引起的应用研究，研究者不寻求对某一科学领域基础现象的全面认知。第四象限（皮特森象限）是探索性研究。这一类研究，既不考虑认知边界的开拓，也不考虑实际应用，是完全由科学好奇心驱使、系统性探索特殊现象的研究。

人类科技史的事实和案例表明，四个象限的研究类型及其研究成果，是互联互通和相互转化的知识统一体。笔者认为，参照这一范式的指引，以某些机构及其服务部门专门做基础研究，又以某些机构及其服务部门专门做应用创新，这种各管一段、分工合作的科技体系及其服务业，可以进行自我反思和自我完善。因此，巴斯德范式的“双向性创新模型”，实际上是与布什范式形成互补的一套新理论，它对于政府制定高水平发展政策、行业组织及从业机构提高自身站位有重要实践价值。

基于布什范式的强大影响，有关单位在科技服务方面出现了一些误区，比如政府职能部门模糊了科技政策和产业政策的边界，倾向于资助企业的产品开发生产活动，而不鼓励企业基于自身生产革新提出有基础研究共性的科研项目，忽视企业主导科研联合体建设；高校院所为了实施科技成果转化而举办的科技园、孵化器和衍生公司，考核却偏向利润分红，对其产教融合贡献率缺乏关注和实质性支持；在技术转移、技术交易领域，交易主体偏好较高交易额（合同额），对项目的落地、存活率缺少跟踪服务等。

这些误区，在思想认识层面，往往是对巴斯德“多线双向性模型”问题研究不够重视，进一步导致具有巴斯德思维的“多线程双向型”科研项目，得不到相关方面的足够关注和实际支持，同时导致我国科技服务机构在理论认识层面存在短板。按照布什范式，政府原则上是不支持纯应用研究（爱迪生象限）的，根据市场经济原则，应用研发成本应该由企业承担。但是，如果运用巴斯德范式来研判，政府则完全有理由支持符合巴斯德范式的企业研究项目和相关服务。

同时，巴斯德范式与国内循环为主、国内国际双循环的发展战略相兼容。我国相关政府部门综合运用布什范式与巴斯德范式的互补，分析问题、解决问题，有利于破解发达国家对华摩擦、对我国科技创新产业链的遏制。我国政府部门、科技创新的供给端和需求端单位，可以借鉴这套理论范式，来完善现有的科技服务体系，设计出更有层次、更有理论纵深的科技服务业高水平发展模式。

来源 ：《中国科学报》2021年07月21日3版

作者 ：杨文硕

编辑 ：王楠、许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