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之五   被收容遣返的那几天

作者 吕东平

吃过饭以后,接站的那几位又来了。他们比较温和地对我们说,马上有通往齐齐哈尔的列车, 给我们免费乘车到齐齐哈尔,然后我们再向我们各自想去的地方。

我不想走,要求他们给我找点活干, 干啥都行啊!我虽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还是调皮地墨迹了一会! 老赵他们仨尽管都比我岁数大,但他们都胆小,什么也没说。这一场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把我们接下车“招待”了一顿饭,又送我们上了回去 的火车。

岂不知我们还被蒙进鼓里,我们已钻进他设计的圈套。 这次上车后,我们不但失去了好多天的人身自由,并遭受了痛苦的折磨。

经过一夜的颠簸,第二天到了齐齐哈尔。照样有接站的,但不像 克一河,克一河接站的很严肃,齐齐哈尔的就有点凶神恶煞了。 我们这个车厢下来了好几十个盲流,都被赶上了一个大卡车,转来转去, 转到了一个大院,卸下了!

原来这就是盲流站,官名叫自留人员遣送站。一看,屋里院外挤 得满满的,全是盲流。 现在叫农民工。

此一时彼一时啊,那时的打工 的到哪里哪里抓,仅比犯人好一些;现在的打工的,国家为此制定了 一系列优惠政策,几乎比大学毕业生还吃香。那时讲,以阶级斗争为纲, 纲举目张;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 其乐无穷。现在新时代讲和谐社会,以人为本!为中 华复兴而奋斗,才真正是其乐无穷!

进了院,不问青红皂白,连推带搡把我们几个推到墙根,就地坐 下。我被他们推过来,我稍迟疑了一会,还没来得及坐下。突然走过 一个小孩,大约十多岁,比我矮很多。他张开手掌,猛跳起来,我猝不及防,就照 准我的脸,使劲地啪啪两巴掌。又用拳头照准我的眼睛鼻子打过来。我措手 不及,无法躲闪,立时眼冒金星,鲜血从我的鼻子流出来,口里咸咸 的,也全是血!旁边的管事的看到了,高兴地拍手说,打得好!打得好! 这么收拾他们就对了!那个被管理人员教唆的,尚未懂事的小孩似乎立了大功,昂首阔步地,歪着脑袋,神气地走向了下一个目标!

我当时没流下眼泪,我已无眼泪,只有愤怒但又无奈。我已经知 道眼泪根本改变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但是,几十年后的今天,每当 想起其情其景,眼泪总会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晚上睡觉的时候,很多人躺在一个大炕上。从书上看到过有一个 记载,好像人太挤,睡觉要想翻身得喊一,二,三,和这比那算享受 了!这里,别说喊一,二,三,就是喊几个一,二,三也翻不动,除 非挣扎着爬出来,到一边站一会,但想再回去就没缝隙了!

那时候外出打工,当个农民工就那么难!几乎天天有专列往回遣送,又几乎天天有成千上万的农村人,深更半夜,离乡背井,偷偷的跑出来。希望找点活干,梦想找个“剥削”自己的单位,成为又一批新的盲流。

我开始很不乐意听盲流这个词,又一想,总比流盲好听点。多少年以后,那些文明些的人,称呼那些刚落下户的盲流为“后来户”,盲流们就感到受宠若惊了。又后来呢,称“打工仔,打工妹”。现在称呼“农 民工”还觉得有伤尊严,又称“进城务工人员”,学者专家们还正想 研究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呢!

我们四人好容易找了点时间商量了一会,我又把身上那几十元钱分给了×其宝,x兆亮,老赵每人五元,因他们已经没有钱了,剩余的放得更隐蔽一些。我们心里总觉得不甘心,到了东北想找工作,但是什么也没干上。想挣钱,不但没挣,还把身上的花得光了。如果这样被送回去 ,不是白出来了么?伙伴们不也得笑话我吗?

于是我们就计划途中跳车,等车将要到站的时候或者刚启动的时候,车速慢,打开窗户,借这个时间段跳车。 按计划,×其宝在四平跳,×兆亮在昌图跳,我在开原跳,老赵在 铁岭跳,整个过程互相掩护。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也知道风险很大, 还是这么定了。因为想在车站下车是根本不可能的,车门不开。如果 跳车成功后,都统一到昌图集合,然后再计划下一步。

天亮以后,我们像羊群一样,被手拎棍子和扬着鞭子的看守们,赶进了齐齐哈尔通往北京的列车上 。这趟列车,那天装的几乎全是盲流,一共装了几节车厢不知道,反正我看到的前前后后这几节车箱全是。每节车箱都有好几个看守,像看押犯人似的。

车启动不久,车上的遣送人员就组织我们唱革命歌曲,唱语录歌。 组织者还不断地在车上巡视着,看谁没张口。所以,不会唱的也得假 装张着嘴,我就是那样假装着张嘴的。整个车厢,听到的是沉闷的歌声, 近似哀嚎,看到的是木纳哭丧的表情。痛苦,无奈,悲伤的气息弥漫整个车箱。本来很有节奏,很有鼓 动力的歌,此时唱出来已显得沉闷,悲哀。

我们四个人,嘴张着,跟随唱着歌;内心里,却正在预演着即将采取的冒险行动。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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