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病理人的奋斗之路：努力与借力
今年3月1日，小衡曾经编发了四川省小金县人民医院病理科陈华凤老师的访谈《像独自一人那样孤单，像一支队伍那样强大》，时隔不久她投稿再谈基层病理，是因为目睹同行们所面临的共同困境，想分享自己的一些经历，呼吁大家在各自的岗位上共同努力。
四川省小金县人民医院
病理科 陈华凤
在2018年7月6日的瑞金医院病理科疑难病例讨论直播中，张培培老师引用电影《一代宗师》里习武之人的三个阶段：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来比喻我们做病理医生的三个阶段与境界。我，一位蹒跚学步的基层病理科医生，需要在病理路上先做到最起码的合格和称职；作为科室负责人，需要肩负的责任与担当。天地之大，众生之多，先从自己做起！
（一）难以维护的地位与尊严
中国很多边远贫困地区，一个县只有一个病理科，有很多一言难尽的窘境：有且仅有一个工作间、用着没有售后维修的报废设备，要啥缺啥的；仅有一个病理人员，还得技术诊断一把抓；医院整体临床技术力量滞后，导致病理科业务量低下及诊断水平难以提升；随时有赋闲养老的人涌入病理科，人虽然多了但做事的终究还是那么几个……
东部沿海地区也好不到哪儿去：前不久我在一个病理微信交流群里，看见山东某县级医院病理科的同仁抛出一个胃组织小标本，请教群里的老师处理不当该如何补救的问题，看照片标本似乎有些烧焦了。大家一问，原来他们科里连包埋机都没有，他是用烧瓶和酒精灯熔蜡进行组织包埋，温度不好掌控。
现有的病理从业人员，不少都是被迫选择的病理，没有得到规范化的培训，还要面对临床的质疑与不认可，而医疗管理部门与管理者们并不知道你承担了多重的责任和多大的风险、甚至连病理科的重要性都不认识、不了解、不知道，他们只觉得按医疗政策规定被动建立的病理科给医院造成了经济负担！
在这样的导向下，医院相关的职能部门也承担不起监管临床送病检的责任，与病理科沾边的任何问题与责任，往往都推卸给病理科。因为很多因素，病理的地位本来就「人微言轻」，基层医院的病理科，那更是「人微言轻」到微不足道：有时甚至连病理的尊严和自己的体面都维护不了！
我进修时结识了一位毕业于泸州医学院病理专业、现在一家三甲医院病理科从事病理诊断的男老师，他知道我是临床专业出身后，劝我赶紧回临床工作不要在基层干病理，否则会苦不堪言。因为他毕业时就在一家县级医院新建的病理科待过且科室也就他一人，临床认识不到病检的重要性也不怎么送检，导致病理科没有业务，在病理科无所事事的他很着急，多次就病理科的问题和如何改革找管理层沟通，管理层都不予以认可和重视，绝望之下这位孔武有力的男老师甚至与院领导发生了肢体冲突，最后只好辞职走人。
有专家怼我们基层病理人老爱抱怨，不好好把握国家政策 ，不主动作为。只有做成功了才代表作为了吗？！其实，我们不是没有主动过，很多时候不是一个小小的病理人主动了就可以的，大坏境裹挟之下，我们无所适从，更难以发挥。
（二）科室负责人的责任与担当
像我们这样的基层病理科负责人去沟通病理工作的需求，几乎都会被「南辕北辙」：医院管理者不给你在一个频道上交流的机会。所以很多基层医院病理科留不住人，留下的人也无能为力。
我院病理科从建立到现在，经历了两届院领导。第一届班子里有位已故领导曾说「我们医院几十年不要病理科都一样发展运营」，我当时就很激烈的给怼了回去。可医院里还是有拿这话当「尚方宝剑」的人，来践踏病理工作的尊严，甚至对我个人搞人身攻击。我拿出了国家医疗政策与诊疗规范原则予以反驳——对事不对人，我是希望把医院的病理工作搞上去，可是遇到老化、僵化，不敢与时俱进的管理层，我也仅能口头上维护一点尊严，病理工作的窘迫状况无任何改观！
等到这届班子走马上任时，我又一次燃起希望，一直在拭目以待，伺机而动。幸运的是，这次遇到了很有作为的改革派。一次听闻「让各科室主任写关于自己科室未来发展的计划方案」，在没人通知病理科的情况下，我写了一份现状分析与对策建议直接交与了大领导，且多次和大领导沟通：鼓励县上其它医院向我们医院病理科送病检的事宜，领导也主动支持了此项工作的开展。
后续又在微信或者能抓住机会当面交流的时候，主动跟大领导讲述病理之于临床的重要性、病理到底该干些什么等等。我们的大院长长期从事行政管理，脱离临床很多年，她说她不懂病理，但通过我给她传递的这些信息，她意识到病理科对于医院很重要，能推动临床工作的发展并能保护医院与医生。
很多像我们这样的县级医院病理科，地理位置偏远，地方人口基数低下加上医院临床技术滞后，成本降不下来，很多都是亏本运营的。虽然让领导认识到病理是医院诊疗不可或缺的部分，但是病理科发挥不上作用一切归零。人口基数是没法决定的，只能从临床着手。说实话，从病理科的业务量一眼就能看出我院业务水平迫切需要提升，新任领导要改革医院困难重重。我知道她也喜欢看书，就送了她一本《最后的诊断》。
（三）一定要自己去争取
我院妇科几乎没开展什么手术，宫颈活检、宫颈息肉都不做：时常有病人跑到病理科来咨询能不能做宫颈息肉活检，在病理科收获了满怀期待的答复，却因临床没人给做手术失望而归。我直接上方案向领导申请妇产科分家，不然没人干妇科只干产科，不出所料地被否定了——因为我们这种贫困地区的医院要建立一个新的科室，没有国家政策扶持项目，靠医院自己的经济能力是办不到的！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放弃，再写了方案然后领导专门申请妇科专家来院带教，指导妇科手术开展。
内镜方面，我院目前也仅能开展胃镜但从不取活检。于是我又做了很多改进方案，领导也通过了，并且亲自下临床去跟医生沟通和讲课，谈送检的重要性和如何规范操作。有什么利于医院发展和人才培养的，我能看见的我也会去跟领导推荐。现在医院提高了手术医生的待遇，独立内镜室也在着手建设中：培养了两位年轻内镜医生，主攻胃肠镜和纤支镜。医院临床整体提升，病理才能有用武之地。
我也把这些经验分享给基层的病理同行。曾和我一起进修的绵阳某县医院病理科同仁，我给她介绍和推荐：我们医院今年刚引入的通过基因检测药物代谢情况来指导临床个体化用药的项目。我记得在衡道病理的网络课程中听到过相关内容，是一个很有价值的项目。它们往往被交给检验科或被检验科主动拿下，但这是病理科的项目，应用的也是分子病理学技术。我敦促她赶紧写方案找医院大领导谈，后来她微信上告诉我他们大领导回复她：以后要重视医院的病理科发展并要开展冰冻。病理人一定要自己主动去争取！
（四） 寻找各种途径借力发展
病理科人力严重不足， 就我一人且要随时在线，而我个人资历与能力也有限，只好通过坚持看专业书、在各种平台上听课来学习，好在有个远程会诊平台做后盾。但没有片子可看是个很大的瓶颈，逼近淘汰年限的设备老化失修、随时都可能坏掉，也是急需要解决的问题。县上就我们一家医院有病理科，一旦出现无法解决的突发状况，事态就很严重：临床任何离体组织切除手术都得叫停，病人怎么办？！
在一些交流群里，有老师建议我们这样的病理科走共建的道路。于是我自己比较系统地研究了国家的分级诊疗、医联体、远程会诊等政策，认识到分级诊疗在医改中的重要性。如何解决「大病不出县」，让乡亲们在家门口放心看病的问题？我特别关注的是：分级诊疗落地的各种临床建设拨款项目里，有没有病理科的专款，有没有拨给医院买设备的经费。综合各方面情况看起来，对于我这样基层的病理科，共建应该是一个适合的、可行的方向。
在此期间有人找上我，定期派技术员和病理医生来院做冰冻和常规。不过他们自身也有局限性，病人看病是能等的吗？！另一方面，市场评估我们地区可利用的资源有限，价值有待发掘。病理科共建之路，还需要找到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一起努力才行啊。
我一直在衡道病理平台上学习，衡道小助手联系我说：经常来学习肯定有笔记分享！我这样的基层病理医生，写不出能够供大家学习参考的笔记来，不过我平时喜欢写一些随笔记录一下生活，此文就是记录分享一下我这个小小病理人的成长足迹。虽然我不知道我能在病理的道路上走多远、多宽，但我知道我在此每走一步都有收获，我就会不停的走下去！
一路走来，真的要感谢很多老师无私的建议、分享和帮助，哪怕对于你们来说那是举手之劳，但对于我这样没任何派遣学习机会、没有多大见识的基层病理医生，那给我开启了很多扇门，让我知道怎么去思考问题、怎么去做事，努力走到今天，科室收获了一些改观：院班子开会一致通过病理科将是医院重点扶持的科室，会一步一步给病理科换全新的设备且敲定采购的品牌要求：必须是病理界一致认可的首席品牌。
很多人劝我离开这里去更大的平台，还有接触过我的外地人觉得我不像这里的人。谢谢大家对我的鞭策与鼓励，但我知道自己羽翼未丰，现实生活问题也让我无法出走。虽然这个平台很小，但没有它，就没有我的成长和今天的一切。我深知这里老百姓生活的艰辛与看病的不易，如果我的被选择是命中注定与馈赠，那就当成一种使命来干吧！
大学毕业时，我们班开了一个海滩篝火告别晚会，晚会结束时，全班75个同学围成一个大圈，每位同学给彼此一个拥抱与毕业赠言，我收获了74个统一赠言：多主动和大家交流，让大家认识你，我们都不知道你是一个可爱的人！
现在我也想把这句话送给很多基层同行。很多时候，病理科和病理人活得仿佛像医院里的孤岛，但无论如何请别懈怠，很多事情我们是可以自己去努力、去争取的。加油！
最后，谢谢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好书，在我和病理科孤岛生存的日子里陪伴着我，特别谢谢稻盛和夫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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