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鉴赏-代意二首（杨亿）

其一
梦兰前事悔成占，却羡归飞拂画檐。
锦瑟惊弦愁别鹤，星机促杼怨新缣。
舞腰罢试收纨袖，博齿慵开委玉奁。
几夕离魂自无寐，楚天云断见凉蟾。

其二
短梦残妆惨别魂，白头词苦怨文园。
谁容五马传心曲，祇许双鸾见泪痕。
易变肯随南地橘，忘忧虚对北堂萱。
回文信断衣香歇，犹忆章台走画辕。

注释

⑴梦兰：事本出《左传·宣公三年》：“郑文公有贱妾曰燕姞，梦天使与己兰，曰：‘以是为而子，以兰有国香，人服媚之如是！’既而文公见之，与之兰而御之，辞曰：‘妾不才，幸而有子，将不信，敢征兰乎？’公曰：‘诺！’生穆公，名之曰兰。”梦兰本属美满之事，“悔成占”则言并未实现。
⑵归飞：语出《诗经·小雅·小弁》：“弁彼鸒斯，归飞提提。”
⑶别鹤：乐曲《别鹤操》之简称。《古今注》云：“别鹤操，商陵牧子之作也，娶妻五年而无子。父母将为之改娶，妻闻之，中夜起，倚而悲啸，牧子闻之，怆然而悲，乃援琴而歌，后人因为乐章焉。”
⑷“星机”句：语出汉乐府民歌《上山采蘼芜》：“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⑸博齿：类似于现代掷骰子一类的赌博游戏。《楚辞·招魂》：“成枭而牟，呼五白些。”王逸注：“五白，博齿也。”

赏析

据欧阳修《归田录》载：“真宗好文，初待大年（杨亿字）眷顾无比，晚年恩礼渐衰。”杨亿在这一时期判史馆，奉命和王钦若等同修《册府元龟》，“亿素薄其人，钦若衔之，屡抉其失”（《宋史·杨亿传》），而“陈彭年方以文史售进，忌亿名出其右，相与毁訾。”（《宋史·杨亿传》）《归田录》又载：“杨文公亿以文章擅天下，然性特刚劲寡合，有恶之者，以事谮之。大年在学士院，忽夜召见于一小阁，深在禁中。既见，赐茶，从容顾问，久之，出文稿数箧以示大年，云：‘卿识朕书迹乎？皆朕自起草，未尝命臣下代作也。’大年惶恐不知所对，顿首再拜而出。乃知必为人所谮矣。”这正是“众女嫉余之娥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离骚》）。根据杨亿的遭遇，《代意二首》就是在如此的背景中写成的。

《代意二首》，载杨亿编的《西昆酬唱集》。杨亿首倡，李宗谔、丁谓、刁衎、刘骘各和一首，刘筠和二首。题名代意，即代人立言，而这个人，根据诗里所描写的内容，是指一离妇。古人常以男女比拟君臣，这从屈原以来就是如此，所以这首诗，结合杨亿的身份来说，是有所为而作，但又不能过于实指，以免穿凿附会。诗一起即用典，梦兰事这一典故，本系吉利的事。而起句说：“梦兰前事悔成占。”所悔的事，指下面的仳离之事。

首句饱满而又曲折，顿挫生姿。炼一“悔”字，把全首诗意包含其中。第二句“却羡归飞拂画檐”，“羡”字系从“悔”字引来，因悔前事，所以羡眼前。“归飞”，原本是用《诗经·小弁》语意。这一语典的运用，衬出诗人一己的孤单和双飞鸴鸟归来的快乐。虽不明说，而其意自见。首联实沉重凝炼，而又大开大阖，对照鲜明，艳丽中有凄凉意。

颔联“锦瑟惊弦愁别鹤，星机促杼怨新缣”，字面秾丽，属对精工，“别鹤”、“新缣”两典，在此联中尤显出凄婉之致。“别鹤”，是“别鹤操”的简称。妻子即将遭受“七出”的不平待遇，这是个悲剧。“新缣”之典，出于汉代乐府民歌（《上山采蘼芜》）。这又是妻子已遭遣出，而让织缣的新人当门户了。总之，弹瑟也好，织机也好，皆是妇女的不幸遭遇。此联在美丽的辞藻下用哀怨的夫妻离异的典故构成。“梦兰”事本成空，所以这一联证明“悔”的事实。诗的结构章法，有线索可寻，将离妇的遭遇写得淋漓尽致。

颈联再从宫闺中的乐事写起，歌舞、博弈原本都是赏心乐事，但由于离异，所以是“舞腰试罢收纨袖，博齿慵开委玉奁。”“博齿”是一种赌博游戏，由来已久，今已不传，现代的骰子游戏与之相近。这一联，以人间乐事反衬寂寞，加深了对梦兰前事成占而又反悔的描绘，是“悔”字的再伸延。

尾联不再以典出之，直接抒情，“几夕离魂自无寐，楚天云断见凉蟾。”她有许多不眠之夜，许多离愁。在这静夜里，楚天澄净，明月高照，然而人却在外面，较之“隔千里兮共明月”更为凄凉。因为“自无寐”，是主人公自己相思不寐，而所思的人则未必像她一样思念着对方。所以更为沉痛。

这两首诗的主要特色就是大量用典以寄托情思表现主题。诗题为代意，实为作者自抒己意，有难言之隐，而又不能直接说出来，终于用比兴手法写出这首诗。屈原说：“初既与予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离骚》）杨亿的遭遇有点类似。李宗谔和刘骘在和诗里说说，“抒情空拟《四愁》诗”（李宗谔），“年少情多岂易禁”（刘骘）。《代意》诗是有这如许含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