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曼帝国时期的哲学:经院主义和苏非主义
节选自《土耳其通史》
by 哈全安
edited by Rorrym
伊斯兰哲学系阐述伊斯兰教义及有关对自然、社会和人类思维的哲学基本问题的学说或世界观体系,阿拉伯语也称哲学为“伊勒姆·希克迈”('ilm al-Hikmah,即智慧之学)。先知穆罕默德和最初4位哈里发当政期间,麦地那和麦加是伊斯兰世界的两大文化中心。那时的学者主要是阿拉伯血统的圣门弟子,他们大多长于宗教学的研究。圣门弟子中阿拉伯人居多的状态,导致纯粹阿拉伯风格的文化在伊斯兰世界中的主导地位。倭马亚时代,圣门弟子相继去世,再传弟子成为伊斯兰文化的主要代表,伊拉克的巴士拉和库法逐渐取代希贾兹的麦地那和麦加,成为新的文化中心。再传弟子中固然不乏阿拉伯人,但是异族血统的穆斯林日益增多,其中一些学者在伊斯兰世界闻名遐迩。相比之下,阿拉伯血统的再传弟子大为逊色。随着伊斯兰教的广泛传播和再传弟子中异族穆斯林的增多,非阿拉伯风格的文化倾向在伊斯兰世界日趋显见。许多犹太人和基督徒改奉伊斯兰教以后,往往根据《圣经》中的相关传说诠释《古兰经》中的某些启示,从而形成“基督教式与以色列式”的注经学。
希腊哲学博大精深,堪称西方古典文化的精髓。倭马亚时代,许多穆斯林学者对希腊哲学颇有研究,试图借鉴希腊哲学的逻辑推导和理性思辨的原则论证伊斯兰教信仰,探讨诸如安拉的本体与其属性的关系、安拉前定与自由意志的关系以及宇宙观、认识论等神学命题和哲学命题,进而形成穆斯林特有的宗教哲学体系即教义学。另外,拉丁语及希腊语与阿拉伯语的法学术语颇多相似,体现了地中海古典世界的法学思想和法律概念对于伊斯兰教法的广泛影响;基督教中关于救世主的概念,应是什叶派伊斯兰教之马赫迪思想的原型。阿拔斯王朝哈里发实行博采诸家、兼容并蓄的文化政策,大力赞助翻译和介绍外国的科学和哲学著作。9世纪初,阿拔斯王朝哈里发马蒙(Al-Ma Mun, 813-833年在位)在首都巴格达创立“智慧馆”,对希腊的科学和哲学著作进行了有组织和大规模的翻译和注释。10世纪时,柏拉图的《国家篇》、《蒂迈欧篇》、《智者篇》、《范畴篇》、《解释篇》、《前分析篇》、《后分析篇》,普罗提诺的《九章集》,波菲利的《亚里士多德<范畴篇>导论》,阐述新柏拉图主义流溢说的主要哲学著作《亚里士多德神学》和《原因篇》等已被译为阿拉伯文并加以注释。同时,波斯、印度的古典学术著作也被译为阿拉伯文。
奥斯曼帝国的哲学是伊斯兰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包括经院哲学和苏非哲学。
经院哲学是以伊斯兰教欧莱玛(即宗教学者)阶层为主体,在探讨基本信仰和教义(即凯拉姆)的基础上而形成的不同哲学流派。经院哲学旨在探讨安拉的本体及其属性等一些列教义学命题。比如:神的启示是否高于人的理性?安拉是世界中一切善恶的创始者么?如果安拉全能,那么为何还有人胆敢否认安拉的存在并违反神圣教法呢?如果安拉业已前定人类的所有行为,那么人类究竟应该为其所作所为承担何种道德责任?这些哲学问题,以及穆斯林统治下的犹太人和基督徒进行更为繁琐的争论,都催生了穆斯林教义学。
奥斯曼帝国的经院哲学成就主要表现在14-15世纪,达夫德·开塞利(Davud-u Keyseri, ?-1350年)、毛拉·费纳里(Mollah Fenari, 1350-1431年)、贝德里丁·马哈茂德,Bedruddin Mahmut)谢赫以及霍加裁德·穆斯里胡德丁·穆斯塔法·艾芬迪(Hocazade Muslihuddin Mustafa Efendi)是这一时期最为杰出的教义学家。达夫德·开塞利与毛拉·费纳里将阿拉伯的经院哲学著作译成土耳其语,使法拉比的哲学观点成为奥斯曼帝国经院哲学的基础。法拉比不仅承袭古代希腊的哲学传统和肯迪的哲学思想,而且深受苏非主义神秘思想的影响。法拉比认为,安拉是永恒不变的第一存在,宇宙现象始于安拉的“流溢”,万物的形式蕴含于安拉的本体之中;“流溢”过程的起点是作为最高精神的安拉,终点是人的精神;自安拉“流溢”的外部世界包括土、水、火、空气诸种物质,运动和变化是物质的特定。法拉比认为,人具有认识外部世界的能力,感官的认识与理性的认识具有内在的联系;认识开始于感官的认识,最终上升到理性的认识,从而达到认识的目的。法拉比还认为,人的灵魂并非独立于肉体的存在,而是与肉体具有密切的联系;人死后,其灵魂回归永恒的宇宙灵魂。法拉比深谙亚里士多德的著作,被誉为亚里士多德之后的“第二导师”和“伊斯兰东方最伟大的哲学权威”。
贝德里丁·西玛夫尼谢赫的教义学著作侧重探讨世界的本原、天堂和地狱、天使和魔鬼等概念。霍加裁德·慕斯里胡德丁·穆斯塔法·艾芬迪是备受苏丹穆罕默德二世宠信的宗教学者,他的观点对奥斯曼帝国的经院哲学影响最大。霍加裁德·慕斯里胡德丁·穆斯塔法·艾芬迪极力反对伊本·卢世德的观点。伊本·卢世德(bin Rusd,1126-1198年)全名穆罕默德·艾哈迈德·穆罕默德·鲁世德(Abul-Walid Muhammad bin Ahmad bin Rusd)西方人称之为阿维罗伊(Averroes),生于西班牙的科尔多瓦,后来在马拉喀什、塞维利亚和科尔多瓦等地著述和讲学。
是一位享誉世界的生活于中世纪时期的阿拉伯哲学家、教法学家、医学家及自然科学家 。拉丁名阿威罗伊 。生于西班牙科尔多瓦的一个伊斯兰教法官世家。早年受过良好的传统教育,精通医学、天文学和数学,在伊斯兰教法、伊斯兰哲学、希腊哲学、阿拉伯文学、逻辑学等方面均有较深造诣 。曾被聘任为地方教法官和宫廷御医。期间曾奉哈里发之命翻译并注释了亚里士多德的全部哲学著作,他将伊斯兰的传说与希腊哲学,特别是亚里士多德的哲学融合并形成了自己的哲学体系,是中世纪阿拉伯-伊斯兰哲学的集大成者,对西方世界的影响极大,仅流传后世的哲学、宗教方面的著作就多达118本。 晚年被对手诬告其著作具有异端倾向而遭放逐,著作也遭焚毁。数年后被恕罪,并被召回,晚年死于摩洛哥马拉喀什。
伊本·鲁世德在伊本·巴哲和伊本·图菲利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哲学的世俗倾向。伊本·鲁世德承认安拉是无始的最高存在和世界的第一推动者,同时强调物质和运动及其固有规律的永恒性,强调物质与其外在形式的统一性和不可分割性,尤其否认“无中生有”和“先有而后无”的传统神学观念。伊本·鲁世德认为,灵魂并非独立于肉体而存在,而是与肉体不可分离,灵魂将随肉体的死亡而消失。伊本·鲁世德发展了伊本·西那的“双重真理论”,强调哲学与宗教的不悖性和理性与天启的不悖性,认为宗教的真理来自于天启,具有象征性和寓意的形式,是对世人的训诫和约束世人行为的规范,而哲学的真理来自于理性和思辨,是真理的最高形式。伊本·鲁世德甚至认为,哲学的论证高于宗教的信条,声称“相信宗教的人不应当惧怕哲学的不同论断”。霍加裁德·慕斯里胡德丁·穆斯塔法·艾芬迪则反其道而行之。他认为正统伊斯兰教的基本观点无需甚至厌恶逻辑学的严密论证。在苏丹的支持下,奥斯曼帝国教界开始将霍加裁德·慕斯里胡德丁·穆斯塔法·艾芬迪的观点奉为圭臬,帝国的经院哲学逐渐丧失活力。
苏非(Sufi)一词在阿拉伯语中本意为“羊毛”。苏非主义(sufism)倡导禁欲和苦行的生活,其追随者大都身穿羊毛粗衣,以示质朴,故得此名。苏菲主义的禁欲倾向,源于《古兰经》的如下启示:“你们欲图今世生活的浮利,但是安拉那里有丰富的福利”,“你们欲得尘世的浮利,而安拉原你们得享后世的报酬”,“你们应当知道:今世生活,只是游戏、娱乐,点缀、矜夸,以财产和子孙的富庶相争胜……在后世,有严厉的刑罚,也有从安拉发的赦宥和喜悦;今世生活,只是欺骗人的享受”(《古兰经》,4:94,8:67,57:20)。
苏非主义是一种由来已久的宗教思潮。苏非哲学是以经训的某些内容为依据,在新柏拉图主义和其他宗教神秘主义思想的影响下,以著名的苏菲为主体形成的神秘主义派别。苏非哲学主要讨论的问题是安拉与人的关系问题,安拉与自然界的统一问题,等等。苏非哲学著名的代表人物有拉比尔·阿德维娅,达拉尼(?-850年)、穆哈西比、左农·米斯里、比斯塔米、哈拉智、祝奈德、萨拉吉(?-988年)、侯吉维里、库萨伊里(?-1074年)、安萨里、叶海亚·苏哈拉瓦迪、伊本·阿塔尔、伊本·阿比拉、伊本·法里德、贾拉尔丁·鲁米、萨迪、哈菲兹、巴哈丁·纳格什班迪、贾米等。
贾拉尔丁·鲁米(1207-1273)
著名的波斯语诗人、思想家和圣人毛拉纳·贾拉尔丁·巴尔希,苏非主义哲学家—鲁米(Mevlana Celaleddin Belhi-Rumi)1207 年出生于巴尔赫,即今天的阿富汗。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孔雅,即今天的土耳其,1273 年他在孔雅去世。他是伊斯兰文明最伟大的综合性思想家和学者之一。他关注的对象是整个人类: “对我而言,人没有亲疏之分”。
早期的苏菲主义,具有朴素的禁欲倾向,蔑视世俗的荣华富贵,提倡苦修、独身、冥思、节食,主张连续守夜和徒步朝觐。对于苏非主义的追随者来说,尘世的贫苦、谦卑、忍耐、忏悔、静默,会使自己从永久的惩罚中得到拯救,进而享受田园的快乐。苏非主义的禁欲倾向,体现了身居社会下层的穆斯林对统治者奢侈和荒淫的消极反抗。阿拔斯时代,苏非主义在崇尚禁欲和苦行的基础上,吸收新柏拉图主义和印度瑜伽学派等外来思潮的某些内容,逐渐形成颇具神秘色彩的宗教思想,而追求凡人与安拉的合一则构成苏非主义神秘思想的基本准则。8世纪后期,苏非主义的神秘思想主要是以神爱论阐释凡人与安拉的关系。根据伊斯兰教的传统观点,安拉是宇宙的主宰,凡人受造于安拉,是安拉的奴仆,因此凡人只有敬畏安拉和顺从安拉。不同于上述的传统观点,苏非主义的神爱论将安拉视作爱的对象,强调爱是接近安拉的必经之路,凡人与安拉之间惟有爱与被爱的关系。9世纪初,苏非主义开始追求凡人与安拉之间某种直觉和内心的领悟,进而形成神智论的思想。9世纪后期苏非主义神秘思想进入泛神论阶段。
苏非主义的宗教实践,最初只是建立在个人基础上的无组织的信仰方式。自塞尔柱苏丹开始,苏非主义的追随者逐渐出现聚合的倾向,进而在伊斯兰世界各地形成诸多教团组织。苏非教团的成员通称德尔维什(源于波斯语,本意为贫民、乞丐),他们根据个人修炼的不同水平,分为若干等级。德尔维什即内心无任何念头的人,言而无语,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无味,无动无静,无喜无忧。每个教团都有称作道堂的宗教中心,也有各自的活动区域。教团成员的主要功修内容是迪克尔,即时刻记念安拉,反复赞颂安拉,直至达到无尽无休的程度。迪克尔作为苏非教团的功修,源于《古兰经》的如下启示:“信士们啊!你们应当常常记念安拉,你们朝夕赞颂他超绝万物。”(《古兰经》,30:17)迪克尔的念词,包括称作沙哈达的清真言、《古兰经》的启示、赞颂安拉和先知穆罕默德的内容,以及某些具有神秘色彩的苏非派诗歌和散文,或伴以和谐悦耳的音乐,或伴以婆娑旋转的舞蹈,种类多样,形式各异。苏非教团的首领对于普通成员拥有绝对的权威,教团的创始人则往往被后来者视作圣徒,并加以尊崇,由此形成苏非教团特有的圣墓崇拜。圣墓在阿拉伯语中称作“拱北”,波斯语中称作“麻扎”。个别教团常以朝拜圣墓取代朝觐克尔白。
苏非主义并非独立的宗教政治派别,只是表现为特定的信仰方式和生活原则。所谓苏非派(al-Sufiyyah),泛指追求禁欲生活和神秘信仰的穆斯林,他们中的一些人尊奉什叶派伊斯兰教,而更多人则属于逊尼派伊斯兰教,其政治观点和宗教信条或与什叶派相同,或与逊尼派吻合。苏非教团改变伊斯兰教以往不在民间传播的习俗,致力于在异教地区的传教事业。中亚、南亚、东南亚和非洲内陆的许多民族,皆因为苏非的布道,相继皈依伊斯兰教。另外,苏非的传教活动并不诉诸武力,而是采取和平的劝说方式;由于其布道的对象大都是文化相对落后的民族,因此允许皈依者保留其固有的生活习俗,颇为宽容。
奥斯曼帝国时期,崇尚苦行和禁欲的苏非教团逐渐成为民间伊斯兰教的载体,与官方伊斯兰教分道扬镳。奥斯曼帝国境内的苏菲派信徒分别隶属于自西亚传入的卡迪里教团、里法伊教团、纳格什班迪教团和安纳托利亚高原形成的麦乌拉维教团、拜克塔什教团,派系繁杂,人数众多,具有广泛的社会影响。麦乌拉维教团的信众主要分布在安纳托利亚的城镇地区,与手工业者及商人阶层联系密切,是奥斯曼帝国政府用于制衡拜克塔什教团的重要宗教势力。梅夫莱维派(即麦乌拉维教团)的首脑,是一个极受尊重的有名人物,有时候他出面主持新苏丹登基时举行的佩剑礼。拜克塔什教团的信众大都分布在鲁梅利亚即巴尔干乡村,是在巴尔干半岛传播伊斯兰教的主要载体。由于奥斯曼帝国长期在巴尔干地区募集兵源,拜克塔什教团与近卫军团逐渐形成密切的联系,充当近卫军团的随军神职人员。
一首诗歌如此描绘16世纪中期奥斯曼帝国的拜克塔什教团:
没有胡须,心灵也受到创伤,手里握着戟,羊皮围裙围在他的腰间;
装扮着铃铛和羽毛;
写着爱的本本带在他的腰边,腰上系着绳子,
上面坠有圆盘形的周边刻着
凹槽的石头
头上歪顶着他的水罐
他敞着怀,而且没有裹上衬衫;
狂烈、粗野,赤裸,光秃;
赤脚,也不戴帽;
他母鹿般的眼睛里带着眼药水的痕迹。
——p 71 of 《剑桥插图伊斯兰教史》世界知识出版社 200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