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教香菱学诗的,一定是林妹妹?

作者:春风词笔

香菱学诗是红楼的经典回目,更是大观园里尤为纯情美好的故事。香菱“精血诚聚”,三作其稿,最终咏成佳作。而她的“指导教师”黛玉,这个具有光风霁月之襟怀的姑娘,自然功不可没。

不过,为什么一定是黛玉?同在园子里的探春和宝玉呢?带香菱进来的宝钗呢?他们同样会写能写,为什么香菱却独独去找了黛玉,也独是黛玉教会了苦志学诗的香菱?

〈一〉七步成诗的才华

我想每个人都不会否认,即便大观园里人才荟萃,但黛玉一定是最有才的那个。尤其是作诗填词与平日的闲情戏笔,简直是没有写得过她的人。因此,曹雪芹开篇就送她一句“堪怜咏絮才”以肯定她完全可能有着“七步成诗”的才华。

果不其然,元春省亲时,赞她的作品与众不同,非她愚姊妹的可同列。而且,相比宝钗四平八稳、富丽堂皇的“高柳喜迁莺出谷,修篁时待凤来仪”而言,黛玉的五言短句“一畦春翡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更应当会让元春感到欣喜,让众人无比惊叹。而且,这一回,黛玉作诗的速度也是惊人的,她自己明地里的作品一挥而就,更是又在须臾之间为宝玉作了一首,而薛宝钗却只能琢磨着宝玉诗中词句的不得当。

让宝玉如痴如醉听完就醉倒在后山坡上的《葬花吟》,则更是足可反复吟诵的经典作品,潇湘馆的鹦鹉都能够读得声情并茂,连黛玉自己听了都甚是感动。

第37回的时候,探春下帖起社,曰:“处于泉石之间,而兼慕薛林之技”,也直接肯定了黛玉诗才之高妙。

〈二〉锋芒毕露的性情

可是,宝钗的才情也不浅啊,博闻多知的宝钗为什么没有担任香菱的老师呢?即便宝钗和她关系更为亲近。

很简单,宝钗不屑于教她。

香菱刚进大观园就对宝钗直言学诗,却被宝钗一口回绝。 原文如下:

香菱笑道:“好姑娘,你趁着这个工夫,教给我作诗罢。”

宝钗笑道:“我说你‘得陇望蜀’呢。我劝你今儿头一日进来,先出园东角门,从老太太起,各处各人你都瞧瞧,问候一声儿,也不必特意告诉他们说搬进园来。若有提起因由,你只带口说我带了你进来作伴儿就完了。回来进了园,再到各姑娘房里走走。”

瞧瞧吧,一个“得陇望蜀”,直接打消了香菱求教于她的念头。至于四处转转拜拜街坊这些礼节性举动,香菱虽然照办,却无心认真,终于得了空,便直奔潇湘馆找黛玉去了。

黛玉则不一样,说,“既要作诗,你就拜我做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

一句话说得干脆利索,让香菱大喜过望,当即拜师,这事就这么成了。 窥一斑而见全豹,至此,人们也看出了钗黛二人性格上最大的不同。

宝钗是守礼的,她的心目向来都是主仆有份的,甚少对人有温情的她,更不可得平等看待香菱。更何况,宝钗说自己就要“藏愚守拙”,在家里摆放珍奇之物,连自己身上的“花儿粉儿”也一律不戴。她自然也会这么要求香菱,让香菱一直笨笨的为好。

黛玉呢?用现在的话来说,我们可以笑问她“同样是闺阁中人,你为何如此优秀”——不仅她的才学是优质的,她的性情更是“爱秀”的。

当年省亲夜宴上,她就准备“大展其才将众人压倒”,还顺手替宝玉写了一首《杏帘在望》,被元春赞为四首之冠;在海棠诗社里,更是“或抚弄梧桐,或看秋色,或又和丫环们嘲笑”,最后却“一挥而就,掷与众人”。连这样的小动作都要显得潇洒帅气,黛玉也真可谓一枝“独秀”了。

她不像宝钗,她无心掩饰自己——相反,她盼着和姊妹们展示一下自己有多厉害呢。这时候的黛玉,虽然仍常有寄人篱下之苦,却再也不是初来时“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的林妹妹了。

这么样,香菱来了,还是想要学问自己最拿手的事——作诗。她当然是二话不说,满口答应下来。

〈三〉同病相怜的心境

黛玉的心极其敏感。贾府的大观园里,每每新来一个女儿,她都先对自己“编个程序”,发出三连问:她家有房吗?她有父母吗?她有兄弟吗?如果有,那我比她可怜;如果没有,那咱俩同病相怜。

她就对宝钗说过,“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家里又仍旧有房有地。”

她在李、邢、薛几位来时,也“想起众人皆有亲眷,独自己孤单,无个亲眷,不免又去垂泪”。

可是香菱的身世处境,则让黛玉实在没办法觉得自己比她可怜。

黛玉当然不知道个什么仕宦人家甄士隐,也不知道甄士隐年逾半百才得来的千金小姐甄英莲。她知道的,不过是个比自己大不了三四岁的孩子被拐子拐了来,经过一番折腾被薛蟠收为小妾,无父无母,连自己的家都不记得了。

更主要的是,香菱不像黛玉还是个主子,不像黛玉还有老太太疼,不像黛玉还有个宝玉关心;她的一生,注定在孤独和凌乱中终结。

黛玉看到这么个可怜孩子,怎能不心生怜悯?同病相怜的情感驱使着她来满足这个姑娘这点小小的要求——于黛玉是闺阁戏笔的诗词之类,于香菱,可是心灵在黑暗中惟一的火光啊。

香菱是以自我救赎的心态要求学诗的,黛玉不可能看不出来。

〈四〉人我如一的热忱

可是,虽然分辨着鳏寡孤独,黛玉眼里的人,却既没有主子奴才的区别,也没有“自己人”和“别人”的差异。宝玉作为恋人,宝钗作为“敌人”,自然略有不同,但其他姊妹丫鬟就着实别无二致。

莺儿于宝钗不过是个端茶倒水的丫头;袭晴麝秋之属于宝玉,虽然多了些打打闹闹的时候,但本质上也同样只是满足服侍主人的功能(或许偶尔还需要来“云雨”一下?);就连湘云这大大咧咧的孩子,房里的翠缕也非常懂得“主子为阳,奴才为阴”。

然而,黛玉的紫鹃,便很不一样。整个园子里,就数这个丫鬟在主子面前最没有丫鬟样。她会在宝黛吵架之后,教训黛玉道:“皆因姑娘小性儿,常要歪派他”,会反抗黛玉的命令去给前来道歉的宝玉开门。尤其是,她还会替黛玉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乃至为试探宝玉编出一通谎话,还在薛姨妈面前直劝:“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

紫鹃的这些脾气,显然是被黛玉“惯”出来的——黛玉对紫鹃就是这么好,以至续书作者也深谙其道,令黛玉死前,流泪对紫鹃说:“妹妹,你是我最知心的,虽是老太太派你伏侍我这几年,我拿你就当作我的亲妹妹。”

因此,虽然香菱是个“房里人”,还是“薛大傻子”的房里人,还是被宝钗带进来的,但她并不在意这些,她只在意一个想要学诗却苦于无暇的姑娘,终于有了机会,而这机会就把握在自己手中。

我们甚至可以认为,黛玉已经有了佛的胸襟——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她愿将一切向往诗意的心灵,渡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彼岸去。

总之,无论怎样,黛玉的敏锐和香菱的痴心,最终促成了这对师生的教学佳话。苦命一生的香菱,难得在园子里度过昙花一现般的美好时光;客居他乡的黛玉,也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展示一回自己——两全其美的故事,的确令人有感而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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