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延力:责任田(外一章)|散文

姜广富:探视室里的眼泪|闪小说

文/文/聂延力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80年代初期农村推行一项重要的改革“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联产承包是农村土地制度的重要转折,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是农村的一项基本经济制度,改革最早始于农村,农村改革的标志为包产到户俗称“大包干”。改革的春风也吹到我们这个北方偏僻的小山村,村民人心惶惶悄悄地议论交头接耳:“你们知道吗?要包产到户实行单干了。”
“这咋又回到解放前了?”
“这哪和解放前一样,解放前是给地主干活,现在是给自己干活,多劳多得,丰收了会吃香的喝辣的。”
村里一位80岁的老人捻着胡须咬文嚼字地说:“这可应了三国演义里说的天下大事必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啊!这次分田我们要有好日子过了。”
父亲上班是吃公粮的,分土地的事和他没有关系,我们小孩子上学对于这政策的事不理解。母亲是一个标准的人民公社社员,连续几天生产队组织村民开会,队长云姨的丈夫扯着嗓子喊:“为响应国家号召,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国家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将现在的大锅饭变成包产到户,分田到户实行大包干,说白了就是单干,国家的土地你承包种多劳多得。”
村民被队长的讲话镇住了,整个会场静悄悄的。队长又说:“看看大伙还有什么不同意见都说说。”
平时交头接耳的议论在这个场合都沉默起来,“说话是银,沉默是金”,农村人最怕事,对于政策的事更是慎言。
村民对于改革这个国家大事的意义不了解,那时没有电视机,收音机也是奇俏的东西,只有生活条件好点的家,才会有个村民称为话匣子的无线电,信息不畅,对于国家政策听不到也就谈不上理解。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农民他最关心的是自己脚下的土地,脸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掉地摔七八瓣,在土地里刨食,对土地有深厚的感情。我成年以后读到一位外国经济学家的一句话:“劳动是财富之父,土地是财富之母。”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
母亲那几天忧心忡忡,在生产队开会回来,早晨早早地起来和父亲说话,口气紧张兮兮的:“队长说明天就分田,咱们家四口人的地不知都分到哪?离家最近的就是西地,远一些就是下营子,最远的就是北沟里。要不你耽误一天和我一起去,我这心老不落实。”
父亲说:“我一个上班的去掺和不好,别人会议论的,分哪里就哪里吧,再说一大块地都是按人口分得错不了,多少人盯着呢!”父亲说完骑自行车上班了,母亲到生产队分田。
晚上母亲从生产队回来兴奋地给父亲和我们讲:“现在的政策真是让人无法相信,那些土地真的成了我们自己的土地了,我们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吃。西地分得真好,正对我们这条街离家近土质好,明年我们种谷子包打,地头种豆角和玉米,玉米下来给孩子们烀几锅吃。下营子有些涝我们种麦子,明年孩子们就可以尽情地吃馒头了。”
父亲说:“粮食充足了,我们可以多养几只鸡下蛋,给孩子们多吃点鸡蛋补脑子。养几只羊做养财春天招绒,秋天羊肥了给孩子们杀羊吃。”母亲父亲的话让我们心生憧憬,好像白花花的麦粉堆在眼前,热乎乎的大馒头塞满嘴巴。好像看到老母鸡下的鸡蛋一窝又一窝,肥嫩的羊肉吃得顺嘴流油。土地给了农民希望,土地让农民心生向往,土地这农民的命根子是财富之母。人在贫穷的时候吃是重要的事,填饱肚子是大事,所以说精神是建立在物质之上,一个人饿着肚子能干什么?
生产队分完土地开始分生产队的物品,那时生产队的东西堆在场院里,所有物品排号村民抓阄。母亲抓到一个石滚子拉回家,高兴地说:“我今天运气很好,抓到一个石滚子,以后我们自己种地用得着。”
改革的春天里村民个个笑逐颜开,在自己的土地上精心劳作期盼粮食满仓。我家的几亩地都由母亲耕种,几块地真的如母亲说的,在离家最近的西地种上了谷子,地头种了豆角和玉米,下营子地涝种了小麦。父亲下班放下自行车换好衣服就往地里赶,帮母亲侍弄庄稼,一到暑假母亲就带哥哥和我去地里劳动,弟弟小在地头玩。
在农村,学校会在农忙时给学生放假帮助家里干活叫农忙假。在小苗出来时要薅地,一放假母亲就带我和哥哥到西地薅草。五月的西地一望无垠,翠绿的禾苗和紫微微的远山连在一起,湛蓝的天空一堆堆似棉絮的云慢慢漂移,布谷鸟在电线杆上“布谷|布谷”地叫着,我们这里把布谷鸟叫臭啵啵,燕子在田野上空上下翻飞。三三两两的村民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虔诚地劳作,趴在垄沟薅草远望如一个黑点在移动。在辽阔的原野,人是多么的渺小,作为万物之灵的人要敬畏自然敬畏土地,拥有一颗谦卑的心和自然共存。
薅地对我来说好似受刑,在烈日炎炎下蹲在地里拔苗,母亲对我说:“要分清谷子和草的颜色,谷子苗和苗的空隙,要像鸡爪子的样子中间一寸左右,太密苗不长太稀减产。”我也分不清什么苗什么是草,趴在垄沟细细看,薅一棵问母亲一次,用手比量怎样成鸡爪子距离。蹲一会我的腿就酸痛,蹲不住我就在地里爬,望着长长的垄头发愁,心想“什么时候才能到地头啊!”
母亲会很生气,“照你这样薅草,庄稼都得荒死。你在地里爬两天就得爬坏一条裤子,干不了快回家吧,晚上做饭。”听了母亲的话我如释重负赶紧往家跑,那时我想我长大干什么也不薅地,太累了。
暑假是北方最炎热的季节,这个季节是北方收麦子的季节,下营子一片金黄,风吹过成熟的麦子,麦浪一波又一波如金色的海洋,乌尔吉木伦河似一条银带飘向远方,田野间翠绿的杨树林带,把金色的麦田分割成一块块。
暑假我和哥哥母亲到下营子割麦子,在火烤般的烈日下割麦子,皮肤刀割般的痛,汗水顺着脸脊背往下流,汗水流到嘴里咸咸的,流到眼里煞的眼睛睁不开,在割麦子时你才会体会到什么叫挥汗如雨。暴晒发红的皮肤被成熟的麦子割得很疼很痛,一镰刀下去麦子刷的倒下,你的汗水滴落在土地上摔七八瓣。我的头被阳光一晒就翻江倒海的痒,割一条垄我就坐在地头抱着头挠。把在地里也割麦子的二叔乐得,“你这是小姐的身子丫鬟命,麦子没有割几把,净挠脑袋了。”
母亲看到我的惨样,会心疼地说:“别挠了赶紧回去吧!”后来母亲再也没有叫我到地里干活。
一到农忙村里人会问“你家姑娘那么大了怎么不和你一起侍弄地?”
母亲会说:“我家姑娘干不了,太阳一晒就皮肤痒,再说晒得黢黑,干不了多少活,家里也得有人做饭。”后来我就在家里做饭搞卫生,偷偷地看我的书。
单干的那年秋天家家大丰收,村民脸上洋溢着心仪的微笑,除了交够公粮粮食都装满了仓子。那年的春节是最开心的春节,我们这些苦孩子第一次尽情地吃白面皮饺子,吃开花的大馒头。
《土地的馈赠》
实行联产承包以后,土地这条农民的命根子被牢牢地抓在农民的手中,村民起早贪黑在自家的土地上辛勤劳作,一滴汗水一分收获,秋天家家硕果累累。我们这些孩童吃上了梦寐以求的白面馍馍,吃上了以前过年才会吃到的水饺。家家户户的粮仓装满,公社粮站交公粮的驴车排起长长的队伍。
父亲晚上下班回来对母亲说:“我下班回来路过粮站,公路两边交公粮的队伍排有一里地,现在的境况真的不敢想,前几年别说交公粮自己家都吃不饱。”
母亲笑着说:“是啊!现在的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母亲这时正在往锅里下面条。吃饭时母亲说:“我听村里人说,上边有政策让农民实行多种经营,可以搞副业,这粮食丰收了有富余,我想到他舅妈家抓只母猪,他家的母猪品种好,一窝猪能赚不少钱,15元一只一窝十只就150元。”
父亲说:“明天是集市你去四哥家看看,抓一只母猪养行。”
我家最好的土地是离家最近的西地,黑黝黝的土地笔直的垄沟,一眼望不到地头。母亲在地头种上了胡麻,地头种胡麻是防止牲畜吃庄稼。夏天胡麻开紫薇薇的小花,风一吹轻轻地摇曳,蝴蝶在花间曼妙地飞舞。胡麻可以榨油食用,我家的胡麻母亲在锅里炒好到碾子上碾碎,放一点盐香喷喷的胡麻盐就做好了,在吃饭时我们将胡麻盐拌到饭里,胡麻特有的香味在齿间回味。
挨着胡麻母亲种上了玉米豆角,我们把这块地头叫自留地,到秋天可以烀玉米熬豆角。剩下长长的垄沟全种谷子,在北方小米是主粮。
到阴历七月份自留地的豆角熟了,长长的豆角秧苗顺着玉米秸秆缠绕攀缘,一串串长长嫩绿的豆角挂在豆秧上,母亲到自留地摘豆角我就跟着去,吸引我的是地里紫色的蔫莜,一到地里,我就往地里一蹲,饱吃一顿吃的嘴唇全是紫色。母亲会说我:“你也不是帮我摘豆角,你是来吃蔫莜的,吃够了快干活吧!”这时我也吃的差不多了,赶紧帮母亲摘豆角,顺势摘一片片心形的豆角叶粘在衣服上,唱我那东一句西一句的歌。
回家母亲将豆角摘好用腊肉在大铁锅煸炒,用火慢慢地熬,豆角熟了出锅时母亲捏一点小苏打撒到锅里,苏打遇热起泡顿时豆角变得黏稠油乎乎的,配着小米饭吃那个香啊!
秋天到了,玉米吐出红红的玉米须,昭示着成熟。我和母亲会拿个麻袋到自留地去掰玉米,人走过墨绿的玉米叶“沙沙”地响,把个大的嫩玉米掰回家。回家后用手扒开玉米皮,白玉奶油般的玉米露出来,用手一掐流出奶白的玉米汤。母亲在锅里放一锅水把玉米放到锅里煮,在玉米上边敷一层玉米叶子开始烀,大概有两三个小时,母亲揭开锅,香甜的玉米味弥漫灶间,这时我们不顾玉米的热,嘴里“嘘嘘”地吃着,小手来地倒换着吃。母亲把自己做的韭花酱拿来叫我们蘸着吃,嫩的玉米蘸着韭花是绝顶美味。时光荏苒,现在的人被化学制剂侵蚀得味蕾变得迟钝,我最难忘的是幼时的美味,妈妈做的美味,一生想念的美味。
母亲在舅舅家抓来猪仔,过了二年长得高高的,猪腿长确实是和家里的猪不一样,弟弟淘气的出奇,在老母猪吃食时骑到母猪的背上,被凶猛的母猪咬了一口,险些把肚皮咬破。母猪要下猪仔稍微安静了些,那年腊月天气寒冷,母猪在猪圈生猪仔,我和弟弟好奇趴在猪圈墙上看,看着刚出生的小猪仔冻得瑟瑟发抖,就回去喊母亲说小猪仔要冻死了,叫母亲赶紧抱屋里放炕上暖暖。母亲走到猪圈一看刚出生的小猪冻得哆嗦,母猪还在生,这时母亲把刚生出的两只小猪放到大襟里,母猪艰难地抬头“呼呼呼”地叫着。拿到屋里,放到炕头暖着。
这时云姨来了,到屋里一看惊呼:“怎么把刚下的小猪放炕头了,这下完了,离开猪窝的猪仔会死的,大猪再也不认它了。”我们一听惊呆了。赶紧把猪仔放回猪圈,母猪不让猪仔吃奶,最后两只猪仔真的饿死了。我不明白为什么猪仔离开猪窝会死?动物有顽强的生命力,在恶劣的环境都会存活,人类的善心往往害了它们。
土地给了农民最实惠的馈赠,是土地让农民不再饥饿,是土地让农民活得有尊严,是土地让农民心生幸福感。母亲最虔诚的祭拜方式,就是在过年时跪拜土地爷,祈求脚下的土地赐给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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