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土识小|“九月雌、十月雄”
我住在沪上一条不算热闹的路上,街市不足一公里,两旁大概有六七家门店几乎都有大闸蟹出售,我一想,廿四节气的立冬一过,农历十月就不远了。俗话说“西风响,蟹脚痒;蟹立冬,影无踪”,今年也许是大闸蟹的大年,供应很充足,只是价格不菲,工薪阶层要品尝一下此等江南美味,还是颇费踌躇的。
上海人吃大闸蟹有传统,更有讲究,有一句俗话说“九月雌、十月雄”,九月要食雌蟹,这时雌蟹黄满肉厚;十月要吃雄蟹,这时雄蟹蟹脐呈尖形,膏足肉坚。记得我上中学时,那一年也是金秋十月,与几个同学一起到日晖新村附近的菜场买了一钢精锅的大闸蟹,也花不了几个钱。我不会挑选,长我三岁的老同学Z君脱口就说了一句“九月雌、十月雄”,这句话我记了几十年,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温馨的,则是不知我的学长Z君现在如何了,几十年的世事沉浮,世路多岐,所幸家国沧桑,山河无恙。我默默祝福我的学长一切顺遂,过得如意。
江南的好蟹出在阳澄湖,如今应是苏州的地盘了。这蟹的名头却不叫“阳澄蟹”,上海吃蟹最有名的饭店在“王宝和”,据说日本人为了这个美味,乘着飞机来王宝和吃蟹,他们不懂,都称“上海蟹”,就像出产在湖州南浔的“辑里丝”,英国人也叫它“上海丝”一样,两样风物距离上海很近,但又不属于上海,上海的名声太大了。而上海人呢,都称这种蟹叫“大闸蟹”,这个名称是有来源的:当时苏州、昆山、常熟一带的捕蟹者,在港湾间设置了闸门,闸用竹片编成,夜间挂上灯火,蟹见光亮,即循光爬上竹闸,此时只需在闸上一一捕捉,故叫大闸蟹。
“螃蟹上桌百味淡”“一蟹压百菜”,自古以来,民间一直有这样的说法,特别是金秋季节,稻谷飘香,鱼肥蟹美,食螃蟹是莫大的季节性享受,而蟹又是下酒的佳肴。好蟹佐好酒,故事自然来。吃蟹要有钱,也要有闲,两者缺一不可,作为一种闲情逸致的感官享受,是从魏晋时期开始的。《世说新语·任诞》记载,晋毕卓(字茂世)嗜酒,间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这种人生观、饮食观影响了许多人。从此,人们把吃蟹、饮酒、赏菊、赋诗,作为金秋岁月的一段佳话,在文人墨客中尤甚。
倒是宋代的大文豪苏东坡一生仕途坎坷,颠沛流离,数次流放蛮夷之地,螃蟹却给他带来了精神慰藉和快乐。苏轼在任湖州太守期间,曾寄诗给友人丁公默,丁为表达感激之情,送来了蝤蛑,那还不是河蟹,即今人说的梭子蟹,为回报友情,苏轼写了一首名为《丁公默送蝤蛑》的诗,尾句是“堪笑吴兴馋太守,一诗换得两尖团”。所谓“尖团”指蟹的雌雄,白肚朝上,蟹脐呈半圆型的称“团脐”,为雌蟹;“尖脐”便是雄蟹。苏东坡曾经感慨道:“左手持蟹螯,举觞瞩云汉。天生此神物,为我洗忧患。”
人们把大闸蟹比作味中极品,因为它具备了美食所必备的色、香、味、形、质。明代江南文人张岱就曾说食大闸蟹“不加醋盐而五味俱全”。蟹的味道虽然鲜美,但其貌不扬,张牙舞爪,横行霸道。用蟹来比喻的人和事往往带有贬义。齐白石老人当年以蟹的横行霸道刺日寇;黄永玉则在“四人帮”倒台时也以三公一婆四蟹讽喻之。由食蟹而念及人间世事,不论你多么强悍,却不能太过“豪横”,明代大奸臣严嵩,骄横不可一世,当时有一首民歌《京师人为严嵩语》讽刺他说:“可笑严介溪,金银回如山积,刀锯信手施答(说他随意杀人)。尝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是的,国际间的事情也是如此,不可一世、骄妄蛮横,没几个有好下场的,我们也可以说一句:看你横行到几时!?
2020年11月3日于沪上五角场凝风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