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民：《楝亭集》未收录的曹寅诗三首
《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在清初诗坛是一位颇具影响的诗人。他在“束发”时“即以诗词经义惊动长者”，“弱冠”时，其诗“清深老成”。后充任侍卫、迁任内务府郎中、继任织造、巡视两淮盐务，公余皆有诗作，诗由风华而峭茜，由峭茜而精深，晚年则归于平淡。学者姜宸英称其“五言今古体出入开宝间，尤以少陵为滥觞”、“七言两体胚胎诸家，而时阑入于宋调”。诗人朱彝尊更是评价他：“楝亭先生吟稿，无一字无熔铸，无一语不矜奇。”
康熙五十一年（1712），曹寅自编其诗为《楝亭诗钞》八卷，旋即付刻。曹寅病殁之后，他的门人顾昌、郭振基等人于康熙五十二年（1713）将其编《诗钞》时的删余部分辑为《楝亭诗别集》四卷，同时将《楝亭诗钞》、《楝亭诗别集》及曹寅所作《词钞》、《文钞》各一卷合梓成《楝亭集》。
然而，仍有曹寅诗佚出《楝亭集》之外。笔者在清人邓汉仪编的《诗观二集》卷之十三中（康熙“愼墨堂”刻本），就发现有三首曹寅《集》外诗。现抄录如下：
一、《岁暮远为客》
晓灯寒无光，驱马别亲故。
残月坠风林，荒烟白山路。
十年游子怀，惜此岁华暮。
载咏无衣章，何以蒙霜露。
二、《秋夜山居柬芥庵上人》
暝色起秋阴，萧萧风满林。
闭门正远怀，欹枕梦堪寻。
叶坠空阶响，钟残别院深。
羡师惟晏坐，不负此山心。
三、《雪霁寄靖远、宾及两兄》
积雪冻未消，林际苍烟凝。
冒寒上高客，爱此朝曦升。
次第众峰出，便欲思跻登。
饥乌下野树，独雁留湖冰。
慨然念伯氏，岁晚愁相仍。
兵戈矧未息，尺素无由凴。
何时共姜被，永夕耿青灯。
《岁暮远为客》是一首出塞之作,但曹寅在“岁华暮”的时候一直在江宁、扬州任职，并未去过长白。只有在早年充任侍卫期间的，经常随驾扈从，巡边塞外。诗中“为远客”者，当是与他同行侍卫中有年长者，已有十年的侍卫经历，在容鬓已改，岁华已暮情况下，为了王事，还是远离亲人，出使长白山，成为客居它乡的游子。诗中充溢着作者对侍卫生活的厌倦情绪，此类“出塞”的诗常见于曹寅之友人纳兰性德的《通志堂集》，而纳兰与曹寅同官侍卫，有相似的经历和感触，所谓“马曹狗监共嘲难”也。（曹寅《题张见阳〈楝亭夜话图〉》诗句）
《秋夜山居柬芥庵上人》中的芥庵又称芥公，是曹寅所崇敬的一位“须眉存古道，瓢笠掩行藏”的高僧，曹寅曾与他夜宿山寺，对月谈禅，获得“至言”甚多，使他不能忘怀，因而《楝亭诗别集》中屡有追忆。如《秋日过访芥公》、《秋夜对月忆芥公》、《忆芥公上人二首》等诗作，与《秋夜山居柬芥庵上人》一脉相承，有相同的意境。
《雪霁寄靖远、宾及两兄》则为研究曹雪芹祖籍中的“丰润说”提供了新的旁证资料。《楝亭集》中有20余首写丰润曹钊（字靖远）、曹鈖（字宾及）等人的诗，多以“吾宗”、“连枝”、“骨肉”、“伯氏”、“二兄”等字眼相称。红学家周汝昌、杨向奎、王畅等人据以认定曹寅与曹钊、曹鈖是同宗，曹寅祖上是由丰润迁至辽东，“丰润”是《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关内祖籍。《雪霁寄靖远、宾及两兄》有“何时共姜被”一语，典出《后汉书'姜肱传》:肱与二弟仲海、季江,俱以孝行著闻。其友爱天至,常共卧起。及各自娶妻后,兄弟相恋,仍同被而寝。后人遂以“姜被”喻兄弟之友爱。曹寅在《雪霁》诗中用此典故，可见他与丰润籍的曹钊、曹鈖不是一般的官场上“同姓联宗”的关系，确实存有同宗共族的“骨肉”情谊，周汝昌等人确立“丰润说”有一定的依据。
邓汉仪《诗观》所收录的曹寅诗前，注明了这三首诗的出处：录自于作者的《野鹤堂草》。从《楝亭集》序中，我们可知道曹寅有未刊诗稿名为《荔轩草》，而《野鹤堂草》则未见他人提及。考《诗观》的编者邓汉仪，字孝威，泰州人，曾于康熙十八年己未（1679）（召试博学鸿词，不第，授正字回籍，老年又授中书舍人。其人善诗，被誉为清初诗坛上的“雅颂领袖”。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集部总集类存目)著录，他编的《诗观》共有三集四十卷，成书于康熙二十八年（1689），“皆选辑国初诸人之作”。他与曹寅又有过交往，曾为《楝亭图》第一卷跋诗，落款为：“楝亭四章，为荔轩、筠石两年先生题，兼正，旧山邓汉仪拜书。”由此交往，可推知邓氏所注，确为事实，曹寅著有另一未刊诗稿《野鹤堂草》，只是流传不广，鲜为人知。曹寅在晚年辑刊《楝亭诗钞》时，《野鹤堂稿》已失佚，所以，他的门人在辑其“删余诗”时，也没有发现。又、清人孙鋐辑评《皇清诗选》（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藏清康熙二十九年凤啸轩刻本）中，亦收有曹寅《岁暮远为客》诗，并著录曹寅有诗集《野鹤堂草》。
《荔轩草》是以曹寅的室名作为书名，《野鹤堂草》亦以曹寅的堂号作为书名。曹寅喜养鹤，《楝亭诗钞》卷二有《北院鹤》诗：
四鹤不同致，悠然神迥超。
迭鸣如在野，群谪未归霄。
深恨羽毛贵，谁知园囿遥。
几时移密林，休沐静相招。
“野鹤堂”或许就在他家的北院，地点可能在京城里的曹府，盖上述三首诗为曹寅早期旧作焉。
惜乎《野鹤堂草》仅存三首，倘若其全卷再现于世，对研究曹寅的身世、行谊、及其诗风的转变，对研究《红楼梦》成书的家学渊源，抑或有资可寻。笔者草此小文，意在告示专家学者们留意。
参考文献：
[一]邓汉仪：诗观十四卷别集二卷.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齐鲁出版社影印)
[二]曹寅：楝亭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影印清康熙本
[三]周汝昌：红楼梦新证.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
原文载《文献》2005年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