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萼红·登蓬莱阁有感

[宋]周密

步深幽。正云黄天淡，雪意未全休。鉴曲寒沙，茂林烟草，俯仰千古悠悠。岁华晚、漂零渐远，谁念我、同载五湖舟。磴古松斜，崖阴苔老，一片清愁。〇回首天涯归梦，几魂飞西浦，泪洒东州。故国山川，故园心眼，还似王粲登楼。最怜他、秦鬟妆镜，好江山、何事此时游。为唤狂吟老监，共赋销忧。

（阁在绍兴，西浦、东州皆其地。）

【注释】

这首词，是周密词集中的压卷之作，约作于恭帝德祐元年（1275）冬。当时词人四十四岁，在绍兴（今属浙江）。大的历史背景是元军进逼南宋都城临安，宋王朝旦夕不保，岌岌可危。

“蓬莱阁”，在绍兴卧龙山上，五代十国时吴越国主钱镠所建。命名有取于唐元稹《以州宅夸于乐天》诗：“我是玉皇香案吏，谪居犹得住蓬莱。”见宋祝穆《方舆胜览·绍兴府》。

“步深幽”，南朝梁陶弘景《真诰·稽神枢》：“学道当……如清虚真人步深幽。”步，漫步。深幽，深邃幽静，代指山林。

“雪意”，要下雪的苗头。

“未全休”，没有完全消失。

“鉴曲”，镜湖的一道湾。《新唐书·贺知章传》载，知章辞官归隐，唐玄宗“有诏赐镜湖剡川一曲”。镜湖，亦名鉴湖，在绍兴。

“寒沙”，冷落的沙滩。

“茂林”，晋王羲之《兰亭集序》曰：“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兰亭亦在绍兴。

“俯仰”，犹言转眼间。《兰亭集序》曰：“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岁华”，年光。

“漂零”，漂泊。

“五湖”，太湖的别称。因附近还有四个小湖与之相连通，故称。

“谁念我、同载五湖舟”，这句是说，谁惦念我，愿与我一道泛舟五湖而去呢？春秋末，越国上将军范蠡在辅佐越王勾践攻灭吴国后，辞官隐遁，“乘轻舟以浮于五湖”。见《国语·越语下》。相传西施随范蠡泛舟五湖。

“磴”，石阶。

“崖阴苔老”，崖石为林木遮蔽，见不到阳光，长着陈年的苔藓。

“归梦”，回乡的梦。

“几”，多少次。

“东州”，即“东洲”。

“故国”，故乡。

“故园心眼”，同苏轼《永遇乐》（明月如霜）词：“望断故园心眼。”

“王粲登楼”，王粲，汉末著名文学家。年轻时因战乱而避难于荆州，作《登楼赋》，抒发故乡之思及怀才不遇之感。

“秦鬟”，绍兴有秦望山，形似美人的发髻，故称。

“妆镜”，女子所用的梳妆镜。这里指镜湖。

“何事”，为何。

“最怜他、秦鬟妆镜，好江山、何事此时游”，二句是说，此地风景虽好，可惜我来得不是时候（国难当头，游赏也无兴致）。

“狂吟老监”，指唐代诗人贺知章。知章自号“四明狂客”，曾官秘书监，晚年隐居镜湖。见两《唐书》本传。

“赋”，赋诗。

“销忧”，解愁。

本篇押用一部平声韵，韵脚分别是“幽”“休”“悠”“舟”“愁”“州”“楼”“游”“忧”。

在此之前的承平时期，周密的词作，风格多韶蒨缜密。至此时，宋王朝正处在呼吸存亡之际，故本篇一变而为感慨苍凉，诚可谓“志深而笔长”“梗概而多气”，又一次证明了“文变染乎世情”（南朝梁《文心雕龙·时序》）的文学创作规律。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