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涛:写诗是为了捕捉、传递个人体验
诗歌在八十年代不仅是简单的文学形式,更是社会能量的出口。姜老师觉得,那时文艺青年很多,但选择的余地很少,没有网络,没有摇滚乐,文学成为了主要出口,其中诗歌的影响最大。朦胧诗的时代,普通工人都在读《朦胧诗选》,要做个先锋青年,更是要读,否则有落伍之嫌。事实上,诗歌不仅是抒情的、美的文学,更是一种重新跟世界建立关系的方式,臧棣老师曾说:“诗歌是洗心革面的人生。”这话虽然说得有些夸张,但确实鼓舞人心。
诗歌在九十年代之后经历一段衰落期,但现在好像有一种回潮,各类诗歌活动越来越多,学生中喜欢诗歌的也开始增加,无论是古体诗,还是现代诗。诗歌似乎进入了某种常态轨道,“对它没有太强烈的期待,也就不会有太强烈的反感”,姜老师笑着说。
尽管如今诗歌发展处于较为平稳的态势,但它仍然与我们的生活时刻保持一种“紧张感”:通过语言不断刷新与世界的关系,这种内在的文学追求不一定被所有人接受,但是它存在也必定会发生作用。姜涛老师喜欢做一个比喻:“诗歌像病毒一样”,如果诗歌放弃了它的内在追求,或许会变成另外一个东西,比如变成一般性的人文修养,比如情感抒发、心理慰藉一类,这些功能都很重要,但只是一部分,不断激活新的感知和认识,刷新人和世界的关系,才是诗歌真正内在的动力。
姜涛老师坦言,大学时代一度深受海子影响,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某次去植物园的经历。当时桃花烂漫,文学社的朋友们每人写一首桃花诗,在桃树下围坐,一边喝二锅头一边朗诵。其中一个人喝多了,后来坐在在植物园门口,面对游人,一遍又一遍地诵读《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不仅是同学们,一些游客也跟着诵读起来,这个场面令他印象深刻。
老师觉得,海子诗风的遮蔽性很强,很多人盲目模仿,一度诗坛上“麦子”大丰收。海子的意义不只显现在怎样写诗,还显现为一种强有力的诗歌态度:写诗不简单是个人意趣的表达,海子是将其看作一件伟大而庄重的事业,值得全身心去投入。这种诗人的“工作伦理”十分重要,意味着你要在某种宽广的背景中去理解语言,写作不仅要和鸡毛蒜皮的事打交道,也要朝向真正重大的命题,而语言是诗人的宿命也是诗人的牢笼。这种态度对姜涛老师影响特别大,他觉得自己后来的想法有很大变化,对海子的诗也多有文学批评,但那样一个伦理起点显得格外珍贵,写诗是一种“志业”,而不简单是一种职业,更不是一种趣味。
【新诗·社会形态】
八十年代是诗歌的黄金时代,但却显现出社会形态的某种“不正常”。姜老师认为,像五四时期、八十年代这种文学取得优势地位的时代,值得怀念,但毕竟有特定的社会的、心理的历史前提,不可能也没必要持续,怀旧或怀念都无伤大雅,但不能作为神话看待。诗歌及文学在整个社会中的位置边缘化,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这是社会文化结构整体变迁的结果,在这种变迁中,诗歌需要找到自己适当的位置。
但老师强调,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不是说安于现状。现在社会文化生态很复杂,可能在很多人看来,诗歌越来越像一种“亚文化”,和各种小圈子的爱好、怪癖、生活方式,区别不大,像玩古董、打麻将,热衷旅游,崇尚绿色生活等。这可能是一种现实,如果写诗的人真的以为自己在玩诗歌、玩文化了,那诗歌就真的无趣了。当代的文化场域壁垒重重,但还是有开放的可能性空间,关键看各种领域中的思考者、实践者是否有意愿和能力,去加入价值的创造和视野的拓展。姜涛老师引用他的一个朋友的表述:“我写诗以主流自任”,这里的“主流”不是指话语中心、文化特权之类,不是指各类学霸、学阀,而是说不扭捏于“边缘”,主动担当,直面问题。诗人应该明白,不同的文化形式具有竞争性,然而竞争不单单体现在利益、眼球、粉丝数量上,而是体现在创造性上,放弃了内在竞争性、战斗性,诗歌和任何的文化形式都将失去根本的活力。
【学术·创作与研究】
在以前一次采访中,姜涛老师说过自己写诗是为了捕捉、发现个体的经验,但现在姜涛老师表示他的想法发生了一些变化。一方面,教学科研的工作很繁重,这几年姜涛老师把精力放在学术研究上,诗写得较少。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写作遇到了瓶颈,将诗歌看作一种个体表达的态度,已经显出很大的局限性,他现在更多思考在当下的文化格局中以“个人”为中心的诗歌文化遭遇的困境,比如通过诗歌的实践能否重建一种与他人和时代的伦理关系,能否创造一种特殊的公共性。又比如一般人认为诗人内心独特、想象力丰富,但姜涛觉得仅此不够,诗歌的前景还有赖于诗人心智成熟,诗人甚至需要一种人格和感受的宽广性,这也不是简单的社会责任感问题,而是涉及到怎样以文学的方式去回应当下的社会及精神现实。
姜老师认为,新诗研究的困境,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方面新诗历史不长,文体承载力有限,因此存在着研究饱和的问题;另一方面过去诗歌研究的动力,与80年代以来对文学性和现代性的追求有关,大家觉得诗歌是最具有文学性、最具现代性的文学,很多研究也由此着眼。坦率地说,这类研究确乎已耗尽了可能性。我们需要重构文化张力,重构今天的问题结构,有时找到对话对象和辩论对象,自然就有了活力和精气神儿。
采访:王琪 张明瑟
撰稿:沈裕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