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南的米花之味：你心里面有佛，佛心里才有你

我去昆明走了一趟，非常高效地把滇池、翠湖、大观楼、西山、金马碧鸡坊、南屏街、官渡古镇、洛龙公园都造访了，飞机、地铁、公交车、游艇、索道、网约车、共享单车都使用到了，米线、饵丝、凉粉、云南菜、当地矿泉水都品尝过了。

第一次去云南，也算是打了个卡。

但即便是走马观花，对彩云之南还是留下不俗的印象，在北京要不酷热要不暴雨的这时节，这儿却风和日丽甚至早晚算得上凉爽，不过高原紫外线的威力还是后劲挺足，回京后才发现胳膊、后脖黑了两个色号。

云南味道不仅脚下有，电影里也有。想起今年四月上映过一部云南味的电影，《米花之味》。

“寻找这个时代最珍贵的东西”，票房却只有227万，但豆瓣8千多人评分，成绩7.5。

片子在2017年时参展过威尼斯电影节和平遥电影节，有奖项加持，但在国内还是没有水花，不过看过的人普遍还是认可影片的清新之味和不煽情。

故事发生在云南边陲一个傣族寨子，云S的车牌透露是临沧，影片里人物对话中提到附近机场即将试飞通航，应该是指沧源机场，这么推论，影片故事发生时间是在2016年了。

单身妈妈叶喃开着一辆白色海马轿车从上海返乡，但展开新生活从来就不会是顺利的。

首先是和家人的关系。家中有个老父亲和念初一的女儿，父亲给叶喃做了米线接风，叶喃吃了后感叹：“我在外面天天想着这个，回来味道为什么不一样了？”父亲说是因为她口味高了。女儿喃杭(傣族有名无姓，女孩常叫作“喃某某”)对妈妈显然很生分了，闪避眼神接触，对话也是躲在被子里，觉得“还是听声音好一点”。女儿对妈妈买回来的地球仪毫无兴趣，但深夜会偷偷爬起来去吃妈妈买回来的城里的零食。父亲对喃杭是放养政策，叶喃则认为喃杭走路驼背严重、吃完零食不打扫、沉迷玩手机等坏毛病都是父亲惯的。

其次是和乡邻的关系。妇人们会背后议论叶喃离婚，家里来的访客也各怀心思，有的说要搞旅游要抢第一波游客，想请叶喃帮忙去城里拉投资，有的要抓土蜂，迎合城里人追求原生态，有的说搞太阳能研究，叶喃只得尴尬地敷衍：“你们都要搞得很大嘛。”

最重要的还是叶喃要面临自己心态的挣扎，和村寨生活的隔阂，女儿的顽劣不改，叶喃觉得自己留在家乡也没用，还不如去赚钱来得实际些，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其间的心里历程是否饱满、有说服力决定了剧情成败。

小时候听话的喃杭现在成了个叛逆少女，成绩不好调皮捣蛋，会打男同学会撒谎，食堂关门没吃上饭会脚踹玻璃门还爆粗口“你妹的”，还因为被批评就偷老师手机埋掉。

喃杭一个小伙伴叶拼的小姨结婚，但叶拼的阿婆不准叶拼和喃杭玩，还说喃杭妈妈“在外面净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喃杭一气之下和小伙伴喃湘露偷了新人在寺庙供奉的花束(用钞票扎的)，跑去网吧玩通宵。

叶喃去找到了她们，却没强行带走，而是买了包烟在车里等了一宿，对她俩的惩罚手段只是买早餐没她们的份，开快车让她们在路边晕吐。

喃湘露病了，发烧，她家里先想着的是作法叫魂，而因为偷钱，喃杭被警察带走，在警车上路遇被老师骑摩托带去就医的喃湘露，这个镜头很有意味，两个少女的命运走向形式不一的坠落。

喃杭被学校记了严重处分，她偷东西的行为被寨子里人视为中邪，而喃湘露患上的是红斑狼疮引发的肾衰竭，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要去大医院的话路途遥远，又太贵，最后还是寄望于去求助山神。

喃杭去看望病榻上的喃湘露，给她变床单魔术，结果变出了在外打工赶回来的喃湘露父母。平时这些留守儿童小病小痛的，外出的父母是不会赶回家的，真赶回家来，也意味着是孩子遭逢大病大灾了。

喃湘露还是死了，寨子里的人认为这是她的命，但愿她下辈子能托生到城里人家，但泼水节当前，以过节为重，准备节后才把尸体送上山，之前为喃湘露展开过募捐，关于款项的分配也引人唏嘘。

求山神不行，寨子里的人转去祭拜石佛，由于旅游开发要收门票，五年没去祭拜了，可等他们这次去祭拜，恰恰碰上景区关门休息。众人还是决定就地跳舞礼佛，“既然来了，在哪里跳舞，佛祖都看得见”。

喃杭和妈妈钻过景区铁门，到山洞里，叩拜石佛，在佛前，一起跳起舞来——母女俩也由此达成了精神融合。

叶喃说，为佛祖跳舞求庇佑，要看你的心，你心里面有佛祖，佛祖心里面才有你。

片名中的米花是一种傣族美食，泼水节前后每家每户必备的油炸食品，用于敬佛、祈福，象征着美满团圆。

食物也作为一种情感维系，叶喃母女就是在共同制作米花时敞开了心怀，喃杭问妈妈城里好玩吗(值得你抛下我)，叶喃说你不出去看看怎么会晓得。而喃杭接着问妈妈城里到底有什么，叶喃又一时说不上来。

是啊，城里究竟有什么，吸引着无数山里乡里的人纷纷往城里跑？或许总归是要去过城里，才能更清楚地看待山里乡里的人、事、物，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活。

《米花之味》对傣家风俗有诸多细节展示，包括民族服饰、宗教舞蹈、礼仪信仰、婚恋形式以及文化冲突，例如叶喃开车路遇佛塔要双手合十点头，叶喃回到寨子父亲要带她去寺里“叫魂”，进寺庙的台阶男子无需脱鞋，女子则要光脚入内，而且寺庙有些区域禁止女人涉足；例如当地小孩子都爱玩手机游戏，寨子里有了WiFi(不过仅限于寺庙里)；又例如恋人分手，男方给女方的分手礼是两只鸡，说要不是牛还小，会送一头牛，还有新人会穿着婚纱在寺庙里的磕头行礼，伴郎伴娘会隔着门唱开门歌，等等等等。

但这些不是猎奇或走马灯似的简单符号，是融入在展示当地生态里的，有生动细节的支撑，针对留守现象、性别歧视和封建迷信也没有做主观的价值判断。

当然影片里也有云南风光，不是昆明的一城山水一城春，也不是大理丽江的花要半开酒要半醉，那种村寨悠然和边陲荒败也不乏青草蓝天，是更本真的存在。

影片拍地非常生活流(将生活画面流水般地展现出来)，看媒体报道，果然本片的导演专门去向日本这方面的大拿是枝裕和取过经。《米花之味》里除了女主角叶喃和讲普通话的男老师是专业演员，其他都是当地素人出演，而女主扮演者英泽本是有丰富留洋背景的，诠释一个少数民族村寨女子也有很好的完成度，外形口音肢体都不违和，又明显带着不一样的气息。

片中印象最深的一个桥段是，四个留守儿童在叶喃的车里唱《小小少年》，“小小少年，很少烦恼，无忧无虑乐淘淘，但有一天，风波突起，忧虑烦恼都来了。”

世界就是这么残酷，生活不止是童年艰难，而是一直艰难。如何脱难，皆靠修行，而你选择走什么样的路，你就是什么样的人。

一切也许只是因为，世道不同了，米花的味道，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