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衡 | 符号学第一悖论: 解释意义不在场才需要符号

符号学第一悖论: 解释意义不在场才需要符号

摘 要: 符号学是意义之学,而意义是意识与事物世界的关联。由此产生一系列的难解之谜: 究竟是先有事 物,然后用符号替代它,还是先有符号,意义是符号的创造物? 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因为它关系到符号学研究的重点 何在。文章提出符号必然先行,才迫使解释意义从不在场进入在场。也就是说,在符号出现的此刻,解释意义必定不 在场。由此可以推论: 意义世界实际上是一个有待于实现的世界,如果符号是此刻的存在,解释意义就必然是未来性 的。过去属于组成前理解的经验,符号感知为此刻,而解释意义在未来,这就是意义世界的时间性存在方式。

关键词:  符号;  意义;  不在场;  未来性

一、解释意义何时不在场?

西方对符号的传统定义是“一物代一物”( aliquidstat proaliquo) ,不少符号学家至今坚持这个定义。哪怕我们把这里的“物”看成是“事物”( entity) ,不一定是物体( thing) ,被代之物依然是事先存在的,等着被符号之物( 符号载体) 所取代。显然,这个定义已经严重过时,符号学的进展已经远远把 这个定义抛在后面。这个定义的最大问题是把意义 和符号的发生顺序弄颠倒了,符号之所以被需要,恰 恰是因为它的解释意义( 所谓“另一物”) 不在场。

笔者提出: 符号的定义是“被认为携带着意义 的 感 知 ”,而 不 是 “ 一 物 代 一 物 ”。 符 号 并 非 先 存 也 非现存,它只是一个具有被揭示出意义潜力的感知。这个感知本身不是符号,只有具有被解释为某种意 义 的 可 能 性 ,它才是符号。 “替 代 ”是双方都已在 ,“被认为”则意义尚未在,而是等待出场。意义是符 号被创立、被感知、被接收的前提: 整个符号的表意 过程,是不在场的解释意义之“待在”( becoming) 压 力召唤出来的。解释意义不在场才会需要符号,笔 者称之为符号学第一悖论。这就是为什么皮尔斯提 出: “只有被解释成符号,才是符号。”[1]308 这句话简 单,明了,精辟。可以加上一句: 尚未被解释成符号 的,只是物的观相呈现的( 或媒介再现的) 感知。经 验中的物的呈现或其媒介再现,变成上面说的感知,就会有引向意义解释的趋势,此时它们成为符号。

但是这个定义也决定了符号意义并不确定,感 知被解释成什么意义,就是什么意义的符号。一幅 苹果图案被解释成可口的水果,它就是植物符号; 被 解释成人的原罪,它就是宗教符号; 被解释成牛顿一 般的灵感,它就是科学符号; 而没有被解释出意义来 的符号,如同半夜无人街上的红绿灯,在意义传送方 面无效,就只是潜在符号。但是一旦被接收者感知 到了,没有被解释出意义的符号就会给接收者的意 识施加压力,要求在其意识中得到一个解释,以完成 自身表意的使命。

因此,何时解释意义不在场? 在符号被接收者 感知到,并要求解释时。由此造成的张力,可以称为“认知差”,这是符号表意的前提。例如我看到一个 僻字,我不知道意义,我不得不去查字典或者问别人,但有可能长期查不出来。而如果我认识这个字,它的意义实现就快得多。难字需要辨认,常用字一 看即知,几乎不用思索,但是字不会自动转化成意 义,它与意义之间总是有一步距离。在我提出一个 解释之前,这个字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意义有待实现的符号。

可以看到,所有的告示 、通 知 、启 事 、标记等等 ,都是因为解释意义尚未在场而出现的: 下课有铃声,因为尚未下课; 寻人有启事,因为人还没有找到;“红色通缉”发出,因为犯罪嫌疑人尚未捉拿归案;会议要发通知,因为会议尚未召开; 飞机失事要找黑匣子,因为失事原因尚未分析出来; 汽车警告铃声一直在响,因为安全带还没有系好; 公路前方有塌方,提前一公里就有警告,如果司机已经看到塌方,则无 需警告; 历史遗迹处有纪念文字,如果游客知道此处的历史,就无须文字介绍; 服装店衣服有 S、M、L、XL等尺寸标记,家里衣橱中的衣服则有等于无,因为已经试穿过合身,无须再知道大小。我到外地出差,一到机场大厅,就有各种人举起名字牌等着,因为接的人从未见过我,尚不能从我的外貌解释出我的身份。电影《归来》的结局特别令人震动: 陆焉识陪着冯婉 喻 ,每年大冬天某个固定的日子 ,到火车站去举 “ 陆焉识”牌接人,因为在精神已经不太正常的冯婉喻心中 ,他本人不是陆焉识,“陆焉识 ”这个名牌的解释尚未在场。

所有我们借以互相交流组成社会的各种证件、凭据、文件、钱币、信用卡、票据、提货卡、合同、签字、手印 、誓 言 、条 约 、诺言 、保证 等 ,都是为了保证其意义的实现。在物质匮乏的时代,需要粮票、油票等,目的是保证必需品供给可以得到满足。一旦“敞开供应”,此种票据供给券就完全无用。不过今日如果能找出来,或许能成为收藏品,这时它们就成了怀旧意义的符号。钱币是为了被解释出“购买力 ”的 意义 ,但如《 人民的名义 》中的贪官囤积的一房子的钱币而不被使用,其就只是意义未实现的符号载体而已; 而一旦在法庭上被作为定案的根据,那就成了可量罪的符号。

在另一个方向上,人类历史需要仪式、古迹、演 示、博物馆、回忆录、历史书籍、学术研究等等来再现,因为历史已经过去,几代以后,有 具体经验的亲历者已经消失。当历史已经从个人记忆中退场,它就不会自动在场。对于新的一代,此时就需要各种陈迹的保护,把历史重新召唤入场。

不仅如此,人类的各种知识技能,也随着其发明 人、提倡者、奠基人、思想家的消失而变成过去,这正 是人类为什么如此重视教育的原因: 只有符号能延 续人类文明。如果不是用符号( 言语、姿势、示范 等) 来展现,人类可能不得不上万遍地“重新发明”用火取暖,用轮搬运。我们的整个教育制度,从育儿开始 ,所有的学校、课程、训规、教材,都是为了让知识得到传承: 学习的起点,就是不懂,不知道,不了解,而必须授之以符号,才能让这个文明的各种意义 得到传承。我们的整个教育体系,就是建筑在符号促进意义进场的潜力之上。

实际上整个权力体系,包括行政管理体系、社会 治理体系、军事指挥体系,也是建筑在符号的意义可实现性之上 。 古人用圣旨 、用尚方宝剑 、用虎符 、用 金牌、用玉玺,传达治理国家机器与军队所必需的权威意义。今人的权力意义体系更加复杂,但是整个的公务员等级、军衔等级别符号,保证了指挥意义的实现方式。

最后,我们还能忘记艺术吗? 所有的艺术,都是有意义的符号文本。很多艺术学家说,艺术是“没 有所指的能指”,艺术只是“能指的游戏”,无意义可 言。例如巴尔特说,文学艺术是“在比赛中击败所指,击败规律,击败父亲”; 科尔迪认为艺术是“有预 谋地杀害所指”。但是,不可能存在没有意义的符号 ,如果艺术符号完全没有意义,只剩下 一 个 形 式 ,这样的“无意义”艺术也不可能存在。艺术只是其意义比较特殊,按钱锺书的说法 ,不 能 “ 尽 信 之 ”又 不能“尽不信之”,因为“知物之伪者,不必去 物”[1]167 。艺术的特点是在指称上尽量虚晃一枪,而 专注于解释。艾略特有名言: “诗的'意义’的主要用 途......可能是满足读者的一种习惯,把他的注意力引 开去,使他安静,这时诗就可以对他发生作用,就像故事中的窃贼总是背着一片好肉对付看家狗 。”[ 2 ] 例如演出结束要谢幕,死者也要从舞台上站起来,向观众致意,提醒大家这是一出以假作真的戏,谢幕把演 出符号故事来个结束,重新连上真实世界,迫使观众寻求一个解释。

这样我们就可以得出结论: 符号是为了引发意 义才存在的,正因为解释意义尚未被引发出来,尚未 被解释,符号的存在才有足够的理由。反过来,也没 有不能引发解释意义的符号,因为那样的感知就不 能被称作符号。进一步说,如果意义已经在场,符号 也就不必存在,除非还可以解释出进一步的意义。例如出灯谜,一旦被猜出谜底,谜语就没有必要存 在,但是谜语出得特别好,有诗意,可以继续欣赏,或 是再被拿去炫耀自己挑战他人,那就值得记住。乘 飞机需要登机牌,已经上了飞机,就不再需要; 但是 现在报账又要登机牌作佐证,因此又须保留登机牌做凭据; 报账之后,不需要此登机牌,而财务处必须 留下作档案,以备今后查账,符号的生命被新的意义可能性延续下去。

因此 ,符号存在的第一条件 ,是其解释意义 ,或其解释意义之一,尚不在场。

二、整个意义世界需要符号才能引出

从上面说的无数例子,可以推论出一个令人惊 奇的原则: 意义世界实际上是一个有待于实现的世 界。人的思维的重要功能就是准备符号,人面对实 践世界,在头脑中用符号设计出意义解释的方案( 例如合同上签字并加日期) ,而意义本身则永远处 于“待在”之中。只有符号才是连接时间的纽带: 过去的经验,此刻的存在以及尚未实现的未来意义。这就是为什么人的意识,必然是时间中的意义存在。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描写了人与动物在意义 活动上的重大区别: “我们要考察的是专属于人的 劳动......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起就比最灵巧的 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蜡建筑蜂房以前,已经 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 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想象 中存在着,即已经观念地存在着。”[3]178 马克思清楚 地指出: 思维的符号式想象,对世界预先进行意义实 现方式的筹划,是人类不同于动物的一个根本特点。

在人类的认知活动中,对象客体只是看上去先 在 ,例如月亮升起在天,人们观察并且认知月亮 ,才能对之进行神话学或天文学的各种解释,但是这只是一种挪用,因为月亮的神话学意义,或天文学意义,并不是与月亮同在的,而是靠解释者凭借这个月亮符号解释出来的。是符号创造解释意义,解释的要求倒逼出符号,但意义不可能先于符号而存在。

符号之出现,是以解释意义尚未出现为前提 的[4]45 ,符号不仅创造解释意义,而且塑造对象。例如“龙”“蛇 ”二个符号似乎本质相反,“蛇 ”似 乎以现有之物为对象,存在于符号之先; “龙”则是现实世界所无 ,需要 靠符号来塑造 。 “ 对象先行 ” 与 “ 符号先行”这两种意义活动,是在思维世界与实践世界两边出现的,方向相反,跨界活动。但是这只是说 的符号感知的来源,而它们的意义出现顺序是一样的,都要等待符号出现变成接收者的感知之后,才能有解释来实现。

同是心灵符号组成的的艺术与梦-错觉,不可能用来作实践活动的预判,幻想与艺术的符号意义,本来就不能进入实在意义世界,因此这些符号是“无目的”的活动,除非是军师的解释把主君的梦“再符号化”为异象,才可能被解释为上天引导出来的军政谋略。在人类的意识范围中,对象在先与对象在后,这二者的分野不会消失,但是二者的解释意义后出 ,却是相通的 。 这种对象 ——符 号 —— 意 义 的互相渗透,是意义世界的各个部分既能够分立,又能够结合的关键。既然解释意义不在场,是符号表意过程的前提,意义就必须有符号才能传达,不用符号实际上无法 传达任何意义。皮尔斯提出: “我们所有的思想与 知识都是通过符号而获得的。”[5]既然符号必须以解释意义的不在场为基本前提,那么相对于符号而 言,意义活动必然朝未来敞开,意义本质上属于未来。推一步论之,意义始终是以不在场的形式在场。符号 如果本身“有意义”,那也只是一种意义预期,例如闹 钟响了是预判睡者会起床,但是实际上此人是否就此起床却是不可预知,只有等待未来显现结果。在符号 表意的此刻,我们尚没有得到他的解释与回应。

我们见到一幅摄影作品,是一座雪山,但是这雪山并没有在场,它只是一个有出场潜力的意义。实际上雪山作为意义,甚至作为概念化的意义,可能永远无须出场。对于人类的意识而言,意义的缺席是一种姑且勿论,虚席以待,是一种期待。如火山口天池,边际齐全即无运动,有缺口才出现认知的压差,悬成瀑布,流出江河。符号等待解释,意义要解释后才能出现,这种滞后就成了符号意义的基本时间尺度。

三、符号是一张意义的欠条

既然之所以需要符号,是因为符号出现的此刻,意义并不在场,由此可以得出听起来似乎奇怪的结论: 符号出现本身,就证明了意义之阙如。《论语》中说: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 '吾不与祭,如不祭 。’”正 是因为祖宗的灵魂不在场 ,祖宗灵魂的替代物神位,才能被置于祭坛上替代祖宗灵魂,符号 在,就使意义将会出现,这种意义期待是祭礼的理由。而解释者参与祭奠仪式,才能在他的心中引出 相应的意义解释,否则解释无法入场。因此,一旦我们感知符号在场,可以非常准确地说,它的意义尚未在场。如果我们要求意义在场,就必须亲自参与这 个符号过程。如果我们把符号就当作意义,把神位直接当作祖宗灵魂,孔子就不必提出亲自与祭的要 求。他如此要求的唯一原因,就是这个符号的真正的意义必须由接收者解释出来。

海德格尔直接把意义看成是筹划( entwurt) 的 产物。他一再强调“意义的问题,亦即筹划领域的问题”[6]151“意义就是筹划的何所向”[6]177 ,原因是 使用符号本身就是意义的出发点: “因为领会于它 本身就具有我们称之为筹划的那种生存论结构......领会的筹划性质实际组建着在世的存在。”[6]他甚至认为,人的领会与解释 ,并不是针对物本身 ,而是针对我们预期的“可能性”,原因是: “解释植根于领 会......解释并非要对被领会的东西有所认知,而是 把领会中所筹划的可能性整理出来。”[6]173 伽达穆尔 把这种符号筹划的作用说得更加清楚: “理解的经 常任务就是做出正确的符合事情的筹划,这种筹划作为筹划 ,就是预期 ,而预期应当 是 ' 由事情本身 ’才得到证明。”[7]272 就是对将会在实践活动中得到意义解释的预判。

符号发出者的意图,体现为一种想象,它可以在 两种不同的意义活动中产生功能,一种是在延续的 日常生活中,是任何人都必须进行的; 另一种是在各 种文化领域,尤其是在科学与艺术的创造性活动中。一般说到符号世界中想象的作用,都是指创造性的应用 ,实际上 ,符号意 图更重要的作用 ,是日常生活生存所必需的。这种符号活动在人类文明中,扮演着更重要的角色。人的庸常平凡的生活,依然是在意义世界之中的活动,因此也必须建立在符号意义这一人类最根本能力的基础上。人的意识作为一个超级复杂的系统,有能力从感官接受的模糊信息出 发,凭借混乱无序的经验材料、对意义世界的有序的理解,把一系列选择性决策根据一个目的组织起来。

但是现代科学与古代科学的一个重大差别,在 于对物的“数学筹划”,这是现代科学的形而上本 质。海德格尔认为科学数学化,让“纯粹理性成为 形而上学的引线和法庭,成为对存在者之存在,物之物性的规定性的法庭”[8]870 ,是现代人悲剧。的确,现代科学发现新的行星 、新的 粒子 、彗星的轨道 ,预判结构的稳定,都是先做数学运算,然后按此符号进行实验操作。这样一来,符号就绝对准确地预判意义 ,甚至超 前实现了意义 ,因为数学上算通,也就是意义的落实。实验解释变成了一种证实,而不是运算意义的实现,这实际上取消了解释的各种机动可 能性: 期待变成了决断,意义就成了必然之物。文 化的人在解释中游走于各种不确定的可能之间,于是生存的艺术被取消了,变成了生活的定规。人的意义世界,被科学万能的范畴模塑所替代,一 切无法数字化、实验化的表意方式,都被认为不符合意义 “ 真值 ”的标准 ,从 实证主义到泛科学主义 ,对科学的能力过度夸张,反而使人类的精神世界趋于贫乏。

“ 对于思想 ,人 们经常忘记它是一种艺术 ,即精确性和不精确性、模糊性和严密性相结合的一种游 戏。”[9]104 人的最平凡的生活常规,例如准备一日三 餐 ,就是一 场把混乱无序的感知 、模糊的经验 ,组织成一个解决问题的意义。作出如此复杂意义操作活动的人,包括每日操劳的母亲、操持家务的厨娘。人 脑的想像力不断地在符号和意义之间过渡和游戏,而这正是人类进化所得到的智慧力量。

四、意义的未来朝向

所以,意识的意义解释能力是双重的。首先,作为人类心灵的一种基本能力,它在人体验到的各种 感知中,寻找不在场的意义。而这种能力,取决于解 释者如何将意义发生与经验联系起来[10]91 。其次,人的意识总是在已存在的经验之中“成为我自己”,把经验的滞留变成客观存在,把期待落到将来,在符 号与意义的交织中释放出时间之流[6]326 。意识重温 滞留的经验,以经验为前理解并预判未来,这是一种 创造新意义的活动,取决于它脱离旧有经验另找新 意的程度。在解释中,守旧与创新并存。

因此,意义的生成之处,就是人存在于其中的时间 ,只有符号及其解 释 ,才能把过去的经验的滞留 ,结合成为人的理解与解释的基础,前瞻未来。把不 在场变成在场,用这样一种意义魔术,把过去与未来 在当下的符号中统摄起来。

自从中世纪奥古斯丁解释以来,时间的过去—现在—未来三维关系已成了老生常谈。此刻的现在 是“刀刃存在”,它只是一个切换点; 时间的绵延只 有两个向度———过去与未来,时间如倒退的潮水,通过此刻现在的闸门,不断地把未来推成过去。康德 关于先验时空直觉综合的讨论,已经是大部分学者 都接受的理解,但是海德格尔评论说: “( 康德所谓)'综合关联于时间’,实际上是一种同语反复。”[11]45

过去看起来是最实在的经验,对过去我们可以 生出无数记忆,写出数不尽的历史研究; 反过来,对 未来,即从此刻直到永恒的无止境时间延续,我们只 能做出期待或预判,实际上所知为零。我们永远不 会知道下一刻将发生什么,当然更不会知道永恒会 以何种形式到来。未来就是尚未知,所以,意义的“未来品格”也就决定了意义永远只能存在于未实现、未在场、未确定的状态。这就是时间为我们的意义活动给出的基本框架。

那么,究竟什么是意义呢? 意义就是意识在关照客体对象( 例如一个苹果) ,或是关照符号载体( 例如一幅苹果的画) 时,迫使对象“给予”的连接方 式。在这个过程中,意识就像一把手电筒,只能照亮 部分对象的部分区域[12]128。意识的这种意向性从 对象构筑意义,一方面把事物变成意识的对象,一方 面使主体以意义联系的一种方式进入存在。因此,意义既不在意识中,也不在客体对象里,而是产生于 两者之间: 意义是主客观的关联,实际上主观与客观 靠这个过程互相分辨,互相构成。准确地说,意 识 ——意 义 ——对 象 ,是 构 成 物 与 两 个 被 构 成 物 之 间形成的三联关系。

意识产生的意向性,是意义活动的推动力,但是 意向性本身并不是意义的来源,不能说有意向性就 会有意义,因为意向性必须落到对象上。意义是意 向性“激活”对象后得到的反馈。世界万物( 包括符 号) 在被意向性推入意义过程之前,是自在之物,安居于晦暗混沌的无意义中。有了意义活动,才会有 事物或符号的意义秩序,而对象一旦被“意义秩序 化”,它们就失去自在性,变得主观化、形式化了。

因此,意义与时间都是符号解释活动的产物,没 有经验就没有过去,没有对符号的观照就没有现在,没有对符号的解释,就没有未来。意义的时间性,也 就是时间的意义性。唯理论者认为时间产生于意识 中,经验论者认为时间产生于对事物的感知中,而符 号现象学家梅洛 - 庞蒂认为: “必须有一个处于世界某个位置的目击者......时间不是流动的物质,也 不是流动本身,而是出于运动中的观察者看到的 景象的展开......因此时间产生于我与世界的关系之 中。”[13]514 时间必定产生于主体与事物的关系之中,而不存在于意识或事物之中,没有主体的卷入,就不 会有符号的解释。

“观察者看到的景象的展开”就是符号。时间本身 ,过去 、现在 、未 来 ,都是意义所构成的,是意义活动的节点。没有意义活动,也就是说,没有符号意 义,时间不复存在。不仅意义是在时间中才能构成,实际上意义才是时间存在的原因。一个得过且过浑浑噩噩的人,或是一个精神与大自然化而为一的人,就缺乏“时间意识”。时间概念,本身就是一个意义 概念: 不是意义引发时间,而是时间产生意义。意义 与时间这两个思维的基本问题就落在时间框架中互 相生成。意识对意义的综合,必然与时间联系在一 起,朝向未来。

符号在场时,解释意义尚不在场。这条笔者称为“符号学第一悖论”的基本原理,不仅牵涉到意义活动的顺序,更是有关意识与事物如何互动产生意义,关系到时间本身是如何在意义活动中生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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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载于《西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3月号第37卷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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