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那个时候我才十七岁,在凌晨三点的火车站陪自己看雨。
相熟的朋友都知道,我在高三上了一个月课的时候,半路出家,搞了艺术。
离校那天,班主任在啧啧称奇的同时,顺便封了我的回头路—— “ 今天走了,返校就别再踏进九班,找个普通班坐进去学吧。”
我没回头,我说好,麻烦老师了,老师再见。
没人说,可我知道,那个时候的我,一定像个疯子。后来果真听朋友这么说,她绘声绘色地跟我形容班主任对我的评价:这不是疯了吗?
我觉得挺精辟的,也挺生动。能做出来这种事的,可不就是不太正常吗。
这句评价也确实在某一天说对了,不过万幸,一个月以后反转,只对了个开头。
2019年12月15日,那天有雨。
下午五点钟,走出考场后,只来得及踏下台阶两步,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失误了,致命的失误。
当我颤抖着写完最后一个字时,收卷老师同情的目光,考场内只剩下我没完成时,周围愈来愈明显的议论声,我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让我如坐针毡。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我的人生,毁掉了。
那晚的师生聚餐我记不得多少了,只记得中途我爸不停地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回头吧,回去好好学习。而我不停地离开座位到卫生间悄悄抹眼泪,我说我没有路了。
我难受。
直到晚上十点,睡不着觉,朋友说去蹦迪吧,热闹的话或许就不会难过了。
半夜十二点,三个女孩徒步到了火车站。再三向她们保证会注意安全之后,我没进去,在门口找了个公交站牌坐下了。
下着雨的整整三个小时,站牌是漏的,长凳也是湿的。可是除了这个地方,我却无处可去,像极了我的前路。
我这人向来心大的有点过分,竟没觉得害怕。那么漫长的夜,我第一次想明白了,无论我怎么欺骗自己,欢愉的大梦也必须要醒来了。这种声音闭上眼睛会从耳朵听到,捂住耳朵会从大脑中刺痛我,我再也没办法继续这场沉睡了。
这个结果并不可怜,这是我应得的。离校后我只坚持了没几天,失控的自由让我迷失了方向。我开始玩,疯了一样的玩,像是要把被学校束缚的数十年都狠狠地补回来。
我记不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在那片既是深夜又算凌晨的黑色里,我和沉默的高楼大厦对视,细细密密的雨敲打着一幢幢水泥壳子、宽阔的地面、挺拔的树木,以及我的疲惫。
天色在我的感知里,沉重,稀薄,欲暗,将明。我无比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扑通——扑通——
石头一样沉重,倒像是锤出来的。
雨下了一天一夜后停了,但眼泪没停,我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人的眼泪可以那么多。
回到住处后我锁上房门,在这几个月里熬过无数次夜的那张床上躺了两天,昼夜不分。没吃也没喝。那种感受,奇怪。也不是在怪自己,仅仅只是不想,不想做任何事情而已。
也是在那个时候,现实狠狠地教会了我,不认真,是一定会出问题的。我那个时候求自己了吗?不记得了。反正后来我认真了很多,尤其是对自己。
那两天里,我只是躺着,累了就睡,醒了就开始流眼泪。世界和自我的界限开始变得有些模糊,我感觉到一切的意义慢慢趋向虚无。我爸和我妈轮流打电话给我,从一开始的劝我回学校上课,到后来的劝我回家。
我不懂事,只是告诉他们别再打来了,让我自己想想,想明白了我就回家。
感谢他们没有责怪我的失误。
躺到17日的傍晚7点,我终于感觉到饿了。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眼睛透出深重的疲倦,只看了一眼我就不再看了,眼睛疼。
我出门了,我不再哭了,我吃了饭,我感觉自己终于好起来了。
幸运的是在那个雨夜里,我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一无所有。只是后来再没有一次心跳和那天一样清晰,哪怕是那个夏天顶着烈日钻进耳朵里的超常的高考分数。
我写这些文字出来并不是贩卖苦难的,也希望不要有人因为这个而贸然选择一条险路。此条仅仅记录我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以及纪念我奇妙的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