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两相隔,何处话凄凉?

我又一次看见他了,是在中元节那天,传说中我国幂界三大节日之一。

他蹲在地上,双手环抱膝盖,头紧紧地埋在胸前。听到脚步声,他从胸前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眼睛里满是像小虫似的血丝,想必又是因为思念亡妻,彻夜未睡安稳的缘故。

“早。”见是我,他从日渐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嘴巴里慢慢地吐出一个“早”字。   “早。”我急急地应声,低着头匆匆地从他身旁走过去。只因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落寞的神情,落魄的神态,凄楚的眼神,苦涩的笑容。

其实,对于他以及他的妻,我都不了解甚至不相识。只是在他的妻突然离世,听众人扼腕叹息时,才知道在我们同一幢楼上另一单元有这样一个人曾经存在过。“你认识二楼那个人吗?”那天,公公这样问我。然我这个人有个最大的缺点:从来不在记忆里储存别人的音容笑貌,除非天天跟我在一起,否则长则三年五载,短则一载数月,我便会将这人忘却得干干净净,即使重逢时我有印象,也是模模糊糊的,跟人聊很久也想不起这人是谁来,很是尴尬。所以,同住一幢楼,进进出出一年多,这个人我肯定是见过的,但我毫无印象,我也不想有印象,我不愿意见到生离死别的残忍,我不愿见到呼天痛地的悲壮。

第一次看见他,应该是他的妻子什么纪念日,他在楼梯的角落里一边焚化着纸钱,一边像孩子童似地嘤嘤地哭泣。虽没有大放悲声,但却是大悲大戚,双肩耸动着。壮年丧妻已属不幸,突然暴病而逝阴阳相隔,更是令人情何以堪情无以堪了呢!第二次看见他,是在我家门前,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他也在。聊着聊着,聊到他的妻,他愈加地伤感,泪水又开始模糊他的视线。我们都沉默了,不知道用何言语可以安慰这个受伤男人的心,我们都知道他并不需要怜悯。

“许是,缘分尽了吧?”半晌,我迟疑地说道。本想这是一句可以安慰人的话吧?许是我实在不会安慰人吧?果真他一语便给予了否定:“不是,不是缘分尽了。”他急急地说道,嗓子虽然还是嘶哑着。“只不过,是她先走了,恨我无法与她一起去罢了。”恨我无法与她一起去?!这句话从这样一个男人嘴里动情地幽幽地说出,我们无法不动容,再一次陷入沉默,眼睛湿湿的,心中酸酸楚楚起来。接着,他便又说起他的妻,一个叫做萍的女人,当初不嫌他贫穷,不嫌他落魄与他同甘共苦的生活,没有海誓山盟,没有惊心动魄,有的也只是柴米油盐的平淡,淡如茶水的点滴琐事。

“我现在睁眼闭眼,魂牵梦萦的都是萍的身影。”他再次说道,又引起我们一片唏嘘。说实在话,除亲朋好友至交师长,我原本对男人是存有偏见的:男儿多是负心汉,唯有女子最痴情,否则便不会有《王魁负义》、《陈世美》之类的故事了。男儿间,停妻再娶者有之,拈花惹草者之有、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者也有之、寻花问柳者有之,乃至”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里卧鸳鸯”者也不乏其人。当然我得承认,那只是我自己的偏见罢了,男人也是不能一概而论的。男人中大都数也不乏痴情男子,似梁山伯焦仲卿之类的;也不乏伟岸英雄,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之类的,他们也曾经或多或少让我或为之哀伤为之忧郁惆怅,或为之嗟叹为之热血沸腾,但这些都不能让我有所触动啊,而眼前这个为妻戚戚然的小男人,倒是让我由衷地钦佩,且钦佩得很呢!

某一日,与朋友聊起这个小男人的故事,朋友说:我跟老公约定了,将来我一定要走在他的前面!若他能为我这样,我便是去了,也是幸福的,也是值得的。我批判道:你何以如此自私,你留下伤痛让别人去承担?她说:就因为我承担不了伤痛,我才选择让他承担。然而生何难,死亦难,生离死别何其难?都是由不得自己选择的,固然有对方常常在伤痛中思念着你,也算是一种幸福吧?然而这种幸福这种值得不要也罢了。

正如此时,面前这个男人双手抱胸,眼睛凝望着天空,天空缓缓地飘动着白云,那白云里不知可有他亡妻的身影,若是有,我想她肯定会对他说:生命无法选择,生活固然艰苦,没有妻陪伴的远行也许会更艰辛更寂寞,然而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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