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张立忠/最贵莫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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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贵莫若秋

张立忠

秋天好像有一种魔力，让人在这个季节里常常产生要抒发某种情愫的冲动，正像台湾女作家张晓风说的:  "面对丰盈的秋天，人们喃喃自语，总想思考着说点什么"。这种感觉不仅现代人有，好像古代人也有，刘禹锡在《秋词》中说的"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应该就是这种情态。

古今那些经典诗文中，写秋的很多，在网上查一下，光是写秋的古代诗词就有二百七八十首，可能这还不是全部。近现代以来写秋的散文就更多了，著名的像林语堂的《秋的况味》，郁达夫的《故都的秋》，罗兰的《秋颂》，张爱玲的《秋天的雨》等等。

闲读古今名家那些写秋的经典，觉得内容大体有两类：一类是写秋天的美景的。翻开那些诗文，秋天的美就像不绝的泉水，在文人们的笔下汩汩流淌了上千年，汇成了一条宽阔卓美的诗文之河。象杜牧的"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等等名句，千古流传，脍炙人口。另一类是写秋天的愁思的，象李白的《太原早秋》、范仲淹的《秋思》等等，都是写诗人在秋天这个季节里思人想家之类情感的。总之，秋在名家们的笔下，好像是一个高冷的贵妇，超凡脱俗，美艳绝伦且还有些多愁善感。

其实，文人们笔下这些清美悲凉的秋，只是秋的一个世界。实际上秋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不是秋的悲、秋的美，而是秋的贵。那个秋是农民们眼里的世界，那是一种金贵的收获的秋。我小时候记忆里的秋就是这样的世界。

小时候生活在农家，我和我周围的人们，很少能注意到秋天的景色，也没有觉察到大人们有什么秋思，反正我是没有。倒是深深的知道秋天很金贵。秋天的金贵是因为有秋的收获，那是实实在在的物质上的金贵，它关系到人们一年的生计。每一个从农村出来的人都知道，没有一个丰盈的秋，便不会有一个欢乐的年。秋的丰与歉，决定着人们手上端的碗里装的是米饭还是米汤，也决定着人们餐桌上摆的盘子里盛的是蔬菜还是野菜。在农人们的眼里，秋天成熟的庄稼就是最美的景色。秋天里红通通的高梁，黄澄澄的玉米，金灿灿的稻谷，白花花的棉花，那才是最为耀眼的颜色。在这些色彩面前，那些蓝天白云，红枫黄菊，青山绿水等等所有的鲜艳全都黯然失色；相对秋天的收获，即使是那春天的蓬勃、夏天的茂盛也全都只是铺垫，一切都在围绕着秋天展开，秋收才是一首诗的“诗眼”，一篇文章的核心。至于秋天的景色美与不美，全在于秋的收获是丰是歉，丰收了，秋就是最美的，甚至比古诗文中描述的还要美上千倍万倍;歉收了，秋就是最愁的，而且比唐诗宋词里的秋思秋愁还要愁过千重万重。正因为如此，一年四季中，秋是农民最为看重的季节，也是农民们动员的最为彻底的季节。我还清楚的记得小时候农村老家秋天时的一条标语："男女老少齐上阵，争分夺秒抢大秋"！这标语非常的有画面感，即使今天回想起来，仍然可以回放出来当年那热火朝天的秋收场景。"抢大秋"原因很简单，如果不抢，一旦天气突变，粮食都被大雪拍在地里，那损失将是无法接受的。一个"抢"字，把秋的珍贵表达得淋漓尽致。

秋的珍贵，不只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几千年来，中国始终是一个农耕社会，农民一直占人口的绝大多数，即使是最近这几十年来，中国逐步实现了工业化，但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公布的数据显示，农业人口仍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五十出头，多于城镇人口。同那些积累了几千年的古诗文一样，在农村中积淀了几千年的是农民们对土地那种不亚于对神明的敬畏和虔诚。农民们一辈接着一辈的敬奉着那些土地，一季连着一季的侍候着那些庄稼，在他们的眼里和心中，土地就是神明，庄稼就是生命。他们用汗水心血甚至一生，勤劳的濡养和供奉着那些土地和庄稼，为的就是秋天这一季里土地给他们的回报。在他们的心理上，这种回报就是一种福报，因为这不仅仅是收获了粮食，还收获了上天和神明的肯定。这一点太重要了！他们认为这是上苍对他们虔诚的嘉许，是神明对他们命运的认可，这种精神上的收获有时比物质上的收获还要重要。因此，他们在秋收时小心翼翼，甚至连一句可能得罪土地和庄稼的重话都不会去说。

我的故乡辽西走廊盛产高梁玉米和地瓜，这几样东西，三十年前是故乡人们的主食。尤其是地瓜，产量高，好侍弄，从上到下几乎没有一点可扔的东西，土下埋着的地瓜是乡亲们度过荒年和缺粮季节的主要食物，土上长着的秧子叶子，是喂猪的天然饲料。正因如此，秋收时人们对它们恭敬有加，收地瓜时，要用镐去刨去抠，但人们从来也不会去用那个刨字或抠字，而是用了一个谦恭礼敬的"起"字，称为″起地瓜"。一个字的斟酌，说明人们对他们所要获得的食物有多么的看重，也证明秋收在他们的意识中有多么的宝贵。宝贵到他们会细致入微地恭恭敬敬地对待秋天的那些获得。他们清楚，那不仅是他们生计得以延续的保障，而且是命运得以升华和灵魂得以慰藉的峡口。至于秋天的那些景色，他们无遐观览，而且也并不重要。相对于秋天的物质和精神上的收获，那景色就像一个盛装古董的盒子，再精美，没装上古董也是一文不值的。

这些年，农村的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城镇化的热风，吹散了许多村庄的炊烟，刮走了许多村子里的鸡鸣狗吠，甚至吹荒了农民们曾赖以生存的一块块土地。秋在那些背井离乡的农民们的视线里，己没有了曾经的紧张与振奋、喜悦与厚重，甚至已经不在他们关注的范围之内了。尤其是在一些从农村走出来的年轻人的眼里，秋只剩下一个美丽的外壳。然而，秋的份量丝毫沒有减轻，秋的宝贵一点都不会贬值。秋还和原来一样，与生活同在，与生命同贵。自然规律的永恒决定了秋的贵重也是永恒的。无论在乎它的人是多是少，无论它在人们心中的份量是重是轻，甚至无论科学技术有多么大的发展，可以把秋的一些收获改在其它季节里实现，但秋永远都是人们生命链条上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这一点，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改变，也不应该去改变。对此，那些坚守在土地上的人们坚信不疑，毫不动摇。而那些离开了土地的后辈们或许并未如他们的父兄一样坚定，这必将成为留守在土地上的农民们心中新添的一份"秋愁"。由此我常常会这样的想：如果秋在农民们的心目中，没有了曾经的份量和价值，那么它是否会成为另外一个秋？一个只有愁的秋？

站在深秋的江畔，秋风让我把思绪从古老的土地上收回，望着缓缓西流的江水，我为农民们将要到手的收获而振奋。尽管秋会像江水一样流去，而有了满满的收获，心就会像大地一样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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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立忠，退休军人，中国散文网会员。曾在西南作家、吉林日报、作家世界季刊等报刊杂志上，以及散文百家、河南文学、作家微刊等公众平台上发表散文50多篇，作品曾获第二届中华情全国诗歌散文联赛金奖，第四届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第六届相约北京全国文学艺术大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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