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面条

我的故乡在苏北,面食为主,城里乡下最流行的主食是煎饼。

苏北的煎饼一般是小麦直接磨成粉浆,在鏊子上烙,鏊子就是个三条腿的大铁盘子。

煎饼刚出锅的时候,香脆可口,估摸着奥利奥也没有它好吃,但是凉了以后,吃起来可就费劲了,咬不动,费牙,所以我自小就不爱吃。

与煎饼相比,我更喜欢吃面条。

面条自然是要吃手擀面,记忆中,父亲做手擀面是很威风的一件事情。

白色的铝制面盆里倒入面粉,偶尔会打个鸡蛋进去,一边加水,一边揉,双手起起落落,一个光亮的面团慢慢出现在盆里。

家里有个做面食专用的大案板,父亲拿来放在院子中的石台上,撒上一些面粉,再放上揉好的面团,取出那根一米来长,有啤酒瓶那么粗的擀面杖。

父亲开始擀面条,擀面杖在他有力的大手中就像一根轻巧的画笔,三下五除二就在案板上画出一个巨大的面皮。

擀的差不多了,父亲会将擀面杖从面皮底下穿过去,挑起来,在空中猛的一挥,翻了个,砸在案板上,“噗”的一声溅起几团面粉,这时候他会得意的对我笑一下,似乎是在炫耀自己的手艺。

我站在一旁腹诽不已,快点弄,别显摆了,我又不是没见过,等着吃呢。

将擀好的面皮折起来,下一步就是切面条。

父亲总是会问我:“吃宽的还是细的。”

我偏爱吃宽一点的面条,盛到碗里,看着过瘾,有嚼头,带劲道。

切好的面条放入已经烧好的开水锅里,很快一碗香气扑鼻的面条就新鲜出炉了。

这些年我不知道吃了多少回面条,盘旋在脑海里最深刻的面条永远都是高考后的那一碗面条。

2000年7月9号是星期天,是我人生第二次高考的最后一天。

接下来的几天里,天气照旧炎热,我却始终不得劲,总觉得身体很累,没有胃口吃什么东西,吃饭也只是糊弄几口就算了,天天在家里宅着,电视不想看,网吧也不想去。

连续几个晚上停电,家人都热的在外纳凉,我却一个人裹着毯子在屋里睡觉,完全不感到热,甚至还觉得有点凉。

复读的压力和对分数的期待,没有参加过两次高考的人是无法理解那种焦灼的心情。

周六早上起来,感觉头重脚轻,父亲看着脸色苍白的我,觉得不放心,于是带我去看医生。

我和父亲一起走出家门,半路上我对父亲说想去厕所小便,就叫父亲先走,我一会跟上。

厕所就我一个人,我解开裤子小便,尿了一半,突然觉得头晕,下意识的后背靠一下墙壁,凉,很凉,墙壁传来一种强烈的冰凉,凉的刺骨,这是我最后的意识,随之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过来,发觉自己蜷缩的趴在刚刚小便过的地方,嘴巴里味道怪怪的,用力的吐了一下,是污泥和血丝。

没有动,酝酿了几秒钟,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万幸,没有一头栽倒粪坑里,也没有伤到眼睛,只是嘴唇磕破了点皮。

我靠墙坐好,一身脏兮兮的,缓缓的呼吸,等了一小会,没人来,还是靠自己吧。

我慢慢的从厕所向外爬,三个台阶,过了台阶是个二三十厘米宽的小污水沟,我已经没有力气越过这个污水沟了,其实也无所谓脏不脏的,一手撑进去,继续爬。

又爬了大约十几米,听到前面有脚步声,终于有人过来,我停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是邻居大哥,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大哥大吃一惊,问我:“怎么了?”我有气无力的摇了一下头。

他一把将我搀扶起来,送我回家,走了几步,遇到邻居大爷。大爷大惊失色,他马上伸手架住我另外一侧,两个人急急忙忙的将一身脏臭的我送回家。

母亲正在晾衣服,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扔下手中的衣架,跑过来,嘴里大喊:“怎么了?”

我躺在院子里的长条椅子上,四肢无力,一语不发,傻傻的看着天。

母亲用毛巾为我擦了擦脸,眼神中充满担忧和不安。

父母赶紧找邻居的三轮车把我拉去镇上的卫生院。

输液,一只蚊子叮在我的手臂上,我扭过头看着它,你也欺负我!母亲看到我的举动,顺着我的眼光找到那只蚊子,迅速的一手将蚊子捏死。

输完一瓶液后,感觉好一点的我憋不住,要去厕所小便。

恰好父亲的朋友来看我,他帮我拿起吊瓶,送我去厕所。

站在小便池前,我吐了口气,左手还扎着针,我将右手抬起来,放到墙上,双脚分开。呵呵,脑海里冒出一个至今我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想法,三角形稳定性!

双脚,单手,刚好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应该是老稳定啦。

老稳定啦……

我把头往右手上一碰,瞬间眼前一片漆黑,即刻失去意识。

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人从厕所里抱出来了,一只鞋也掉在地上。

有人大声的对远处的父亲喊着什么,我完全听不清,浑浑噩噩的瞟了一眼,只见父亲甩掉手中的烟头,飞快的向我跑过来。

我心中一阵郁闷,恍然大悟,又晕过去了!

医生推来氧气瓶,我吸了几口氧气,似乎好了一些。父亲在门外与医生简单商量了几句,决定马上送我去县医院。

好冷,那天上午的感觉就是一个字,冷!

周围的人全热的满头大汗,只有我格格不入的冷,裹着被子。

抽血,化验,输液,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当年是什么毛病,应该就是太虚弱了。

难道是二次高考的后遗症?或许吧。

躺在病房里,医生在我的床头挂上一个一级护理,嘱咐了一句:“流食。”

“什么是流食?”父亲追问了一句。

“面条,稀饭。”

中午,父亲从外面的饭馆端来一大碗面条。

我看了一眼,油乎乎的,闻了一下,刺鼻的难闻,实在是没胃口吃,一口也没有动。

从老家赶来的三叔看我不想吃的样子,心疼不已,于是去买了几桶泡面。

我人生第一次吃桶装的方便面就是在病房里,我勉强的吃了一桶。

那味道,呵呵,果然,广告里都是骗人的。

正吃的时候,马叔来看我,看见我在吃泡面,马叔不满的说:“这怎么行,晚上我给你煮面条。”

果然,晚饭时分,马叔和阿姨一起过来,二哥手里提着保温桶,一桶的面条,是刚煮好的青菜肉丝面。

几乎一天没吃东西的我饿的不行,鼻子猛的吸了一口气,多么诱人的香气。

阿姨盛了一碗面条递给我,瓷白色的小碗,面条飘出缕缕热气,我迫不及待的大口吃了起来。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我呼噜呼噜大口吃面的声音,我一直吃,直到将保温桶的面条全吃完,汤都没有剩下。

吃完以后,倍感舒服,从头到脚的舒服。

这碗香喷喷的面条化解了我一天的悲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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