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与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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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白帝城巅，群山汹涌澎湃涤荡着目光，诗人抖落旅途的尘埃与疲倦，恍惚间飞越群山万壑，行走于昭君村。
    清晨，水汽迷离，一群女孩上山采茶，竹篓散发着昨日的茶香与欢娱。

一袭梨花色罗裙的昭君在茶圃间行走，宛如碧波里浣纱。伙伴们惊慕地赞叹：“昭君美哎！”昭君轻提衣袖：“姊姊们，莫羞我。” 茶园外的少年戛然止了歌声，山腰的云彩低低地缭绕着，小溪水若隐若现……诗人沿茶径走走停停，已没了少年心的他亦忍不住自问：“世间真有此女子！”

采茶、对唱、摘花、追逐……昭君和伙伴们的快乐和自由完全融化了诗人沧桑的心，仿佛他不是来避难的，而是闲来散步的。如果时光能凝固，诗人一定将自己定格在这种因遗忘而造就的惬意里，做一个闲人。
    天色向晚，昭君和诗人擦肩而过，钗环鸣径，清香盈袖。

诗人徘徊复徘徊，满山黄昏的气息销不尽他心头的梨花色。

暮色变得深沉，诗人在九曲八弯的香溪畔驻足。月牙系在峰崖，香溪粼粼地波动，一层雾气淡淡地迷蒙开。远处似有一股清泉潺潺而来，又似微风斜过竹林，整个山村顿时显得空悠而渺茫。浣纱女们任纱在溪水上漂浮，晚归的农夫扶锄而立，月牙儿迷迷瞪瞪忘记了行走，老妪停住手中的绣花针……诗人的心音在迷蒙中演绎，演绎诗人也不懂的感觉。忽然飘来一声清丽的凤凰啼叫，划开了迷蒙的夜色，又传来点点滴滴碎雨打芭蕉之声，仿佛夜色在空山之中滴漏一般。可是，不见细雨，也无凤凰，只有琴弦错杂……朦胧的水波、静谧的竹林、优雅的芭蕉……夜色中的山村何似在人间？

“囎——”琴弦断裂！诗人陡然战栗，心音一下被掳掠到了汉宫……
    远离小村，远离父母兄弟，在尔虞我诈的后宫，昭君自视清高不与一般的俗脂同流。

那汉元帝偏偏要凭一幅画像决定后宫女子的命运，昭君哪里肯贿赂画师。诗人叹息，叹昭君的任性，更叹汉元帝的昏庸。但念及班婕妤的遭遇，昭君留下来又如何呢？以她的秉性会逃脱命运的悲剧吗？汉成帝能冷落班婕妤娇宠赵飞燕姐妹，汉元帝就可以今天昭君明天她人。
    终在劫难逃，还是去吧！去吧！
    诗人挥一挥衣袖，挥不尽心头的悲痛。

永别了亲人和故土，一个弱小女子情何以堪！诗人哀叹连连泪眼婆娑。江风袭来，他才惊觉自己站在白帝城巅。夜色如墨，不闻琴音不见美貌，历史已经掩卷，他这个局外人应该回去走自己的路。

和衣而卧，闭住眼睛关住一切繁杂，诗人想享受一个清净的梦。可是梦里如怨如诉的琵琶声把诗人带到了广袤无垠的漠北。残阳如血，染红了诗人的世界，无限地扩展着诗人的躯体，天地宇宙极大又极小地在诗人的躯体里游弋。在宇宙的尽头，一座孤零零的坟墓寂寥地长满青草，与诗人对峙。忽而，诗人的躯体蒸发在一片黄昏的寂寥里，一个美貌的女子，在坟墓上空反弹着琵琶，哀怨地飘飞。诗人惊呼：“昭君！”那女子却飘然而过，留下诗人极渺小的躯体在广袤的厚土上伫立。唉，相隔千年，谁又认识谁？他懂她的历史，何曾见她的音容；她不知自己的未来，又如何懂他的存在。诗人孤独地惋惜她的才貌，孤独地悲心于她的幽怨。

她的风华绝代，她的才情旷世，着了多少幽怨和相思？一步一回首，夜月归魂。空归，空归，归来又怎样，父母何在，姐弟何在，一切只是空梦一场；空归，空归，即使是空梦一场，鲜妍时不得已，化作魂魄也要归来！一个多么坚贞的女子！诗人梦中惊醒，月色朗照，群山万壑沐浴在一片静谧里……

“我来自何方，将要去向何方？”诗人竟无语凝噎。
    长安应试，落第，奸臣竟向皇帝说无人中举，多么奇葩的历史闹剧！尽管如此，诗人对自己的抱负是执着的，他历经辛苦谋得看守兵甲仗器、库府锁匙的小官，创作了《兵车行》、《丽人行》。诗人没有因落第而任性，也没有因小官职而放弃理想，终以《大礼赋》得到玄宗的赏识，诗歌造诣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战乱不断的天灾，奸人依然耀武扬威的人祸，诗人不得不流落西南，孤舟多病，最终客死湘江，兼济天下的理想,终也只化作了诗文里的忧伤。细思量，诗人感怀昭君，叹息“空归夜月魂”的悲凉与心痛，岂是“独留青冢向黄昏”渲染的哀伤？“会当凌绝顶 ”多么年轻气盛，“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多有豪情壮志，但瞬间坍塌，在时空锁定诗人心痛的一刻，一切就像千年历史封存在激荡的血液里，却激荡不了历史的脚步。

昭君，美，又如何！

空归，空归……诗人充满忧伤的心，何去何从？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唐.杜甫《咏怀古迹·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