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3)

不用抬头,就可以看到对面远远的山。山嘴那边就是柳冲。一条弯弯曲曲的黄带子若隐若现,出没在层层绿色之中。那条带子就是我要走的路。山,并不是很高,但曲折,路面多是沙子,不能骑自行车,我也只能依靠着自己的两脚去丈量完这来回二十余里路。

穿公路,过大桥,钻小巷,走田埂。我一路小跑着,喝着乡间新鲜而又充满青草香气的风,顶着慢慢高起来的太阳,呼吸不觉加重起来。汗水也慢慢浸湿我的头发,开始迷糊的我双眼。有一个路段,我简直是在下意识地跑,脚底好像是生风,却也渐渐是滞重。我不得不慢下脚步,改小跑为大步走。看看两边的田里,果然有许多人立在水田里,正如杨朔所说的“分秧插秧”。

我终于来到了山脚下,我知道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大水塘,我还在那儿钓过鱼。想想钓鱼的情景,分散了我的一些疲乏。再往远处看,果然看见喻小凤的小小的身影,她也正弯着腰,甩着两手,走得很快。我要在山顶上追上她,否则我就不知道再往哪里走。

我喜欢走沙子路,一则下雨后路面不会起泥,另外非常干净。山里的风的味道与田间不同,这两边山上以松树居多,松风飒飒,风里带有松香,总是令人精神振奋。不过今天我没有对此没有感觉。我一路上想得最多的是:我将怎么样向他的父母说!我不禁唉了一声,我很痛苦,我真不想这件事由我来面对面地对他的父母讲!

快到山顶时,我离喻小凤已不是很远,我大声地叫住了她。等我走到她跟前,只见她的眼睛已经红肿,满脸是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山顶的风凉爽有力,我的汗衫一边紧紧地贴在肉上,凉得让肉心惊;一边随风摆起,就像一面白色的旗帜。我禁不住回望来处,重重松顶就在脚下,远处就是田野,再远处,那幢白色小楼依然可见!我不知道那儿现在又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心仿佛掏空了似的不让我再乱想。

我问喻小凤:“还有多远?”

“还有一半。”

我的心又是一惊。再望着面,远处还是层层群山,云雾障显;而眼前,则是一抹平川。我有时很感叹:过了这山顶,竟然还有如此的世外桃源!

我说:“咱们走吧,要快一点。”

剩下的路不是塘埂就是田埂,弯曲而又窄小。很多水田已被耙子耙得很平,里面撒了一把一把的秧捆。田里不时有直起腰以手背拂汗的人,他们都以惊奇的眼光看着这神情紧张步履匆匆的两个人。也听到一个女人回过头对正在插秧的男人说:“那女孩子不是姓喻吗?”

又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来到一个山嘴。正面是一块巨石,巨石外面就是两边长满灌木刺树的小溪。巨石上被人开凿了近十个台阶。上了台阶,峰回路转,一条羊肠小道又把我们带入另一幽深之境。

我们俩一路上没说什么话。她只管在前面小跑,我在后面大步跟着。我知道,路越小,也就越接近他的家。“近乡情更怯”,我的心不由地跳得更快了。

远处露出几片青色屋顶,旁边似乎还有一间草屋。小凤说:“那里就是他的家。”再行几个田埂,小凤喊起来:“大爹,大爹!”

房子下首边的田里有个人扭转身,说:“谁在叫我?”声音不大,但给人很坚毅的感觉。

“大爹,快起来,中朝他病了,在医院里!”小凤声音里带着哭味。

“中朝病了?咋病的?”一个中年妇女急切地问。想必是中朝的母亲。

“你们快去看看啊!快一点,快一点!”

田里的两个人放下手中的秧苗,拖泥带水地走到田埂上,把脚上的黑泥在青草上擦了擦,向我们走来。

前面那个男人有着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老,大概有六十岁的样子,走起路来似乎有些跛。他皮肤黝黑,戴着草帽,帽沿下的那眼睛有着比一般农民更多的深沉。后面的妇女估计有四十多岁,有些虚胖,满眼的焦急。

我向前两步,仔细斟酌着词语,说:“喻伯,我是中朝的老师……中朝早上去排练,好像突然晕过去了,现在正在医院,想请你们去看一看……”

“什么?又晕倒了?”那妇女两眼充满恐怖,叫起来。

我不知说什么好。老人弯下腰,提起田头边的解放鞋,慢慢地走过来,等上了田坎,将鞋往地上一扔,把还没有擦干净的脚套进去,然后说:“到底怎么回事?”

喻小凤忙事情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

老人眉头皱起来,也不说话。停了一会儿,对在一边流泪的妇女说:“你回去把门锁上,拿点钱,我们去看一看。”然后抬着头,眯着双眼望着远远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我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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