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梁铁牛:五色土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766】
五 色 土
河南南阳 梁铁牛
如万物，土地也有颜色。
青红黄白黑的五色土，象征着广袤厚重的中华色系。
在社稷坛东边的是青土，代表着东方大海；西边是白土，代表西部白色沙丘；南边是红土，预示南方红色的土地；北边是黑土，象征北方的黑沃土地；而中间的黄土，象征着中央黄河流域的黄土地。
五色土供养出来的人，称为高级生命，也分黑白棕黄青。
我的生命诞生在这中央黄土地上（其实中国人的祖先尧舜禹都源于这方皇天后土，所以中国人的基因片段里都有黄土情结的因子），和先祖一样，与生具足悲悯情怀。
“晴清明，湿谷雨”，民谣里说是好兆头。今年，清明之前，也曾是阴雨霏霏，天人合念，环宇之内，哀思萦绕。大江南北，“处处烟雨画屏中，半镜斜窗弄小红。燕子不来楼阁回，柳丝多情向东风。”
偏偏在清明节这天，天空放晴。果真应了古诗里描摹的景：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一时间，出城返乡祭扫的车流，几乎堵塞了所有的道路。那一刻，才明白，城市放空的人群啊，他们的根来自农村。原生态的黄土地，是此生维系他们命脉的根基，无论生命的花蕾如蒲公英般飘散到何处开枝散叶，最终都会落叶寻根，归于一处。
人不到中年，是不会思念故土和故亲的。那种莫名的感怀和依恋，是与生俱来、刻在血脉和生命基因里的东西，不可言状。
九条岭，原本是伏牛山余脉，由九个高低不一的丘陵组合而已，一字排开。远眺，其连绵起伏的地貌，恰似一条飞腾跃起的龙，有身首有头尾，而满山的麻枯石在晴日里会映出闪烁的银光，像极了鲜活的龙鳞。那“龙头”所在，又恰是一处广袤无垠的湖泊，在湖泊的下游，是四季长流的河水。
山水相依，映山红遍，杜鹃声声，黄鹂鸣翠。按易经里的说法，此处必是风水宝地。是故，民间称呼此地“九条龙”。
我的祖父，母亲，都安静地长眠于此。
三年前，父亲在他们的坟头均栽种了几丛迎春花。
清明这天，我和父亲一起过来祭扫。周围是稀疏错落的白杨林，间或有柿子树。此时，白杨树也只是刚要抖搂开绿叶的样子，柿子树尚未开枝散叶。那些不知名的草花却正开的喧闹，抽穗的麦苗如平铺的绿毯在眼前晃动。坟头的迎春花竟还没开，期许中那些黄色闪亮的元素并未如期而至，而远处山岗间的油菜花却如瀑布般映入眼帘，或是补缺。
清明里总会有一些花开，或明亮热烈，或素白清雅，这些意象世界里清澈柔美的元素，似乎是另一个世界里妆扮出来的灵魂角色，透过春的温暖和光的传递，来探望他们曾经度过一世年华的山河和土地。
睁开眼是五彩斑斓的，若关闭视窗就会流泪。一瞬间，就有些恍然隔世的错觉。
仿佛看到祖父和母亲都从远处喜相相迎了过来，搬一把椅子在地头坐下来，问起一些家长里短的话来“娃儿，你在城里的日子过得操心些，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可要节省着花。饭要吃饱，身体重要。让娃子们好好念书，都要做中用人。”
我宽慰他们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娃们都已学业有成，也懂事了。日子越来越好。你们就别多操心了，一定要好好的，那边的亲人们之间互相得照顾好，多保重啊……
“滴溜溜滴溜溜……”黄鹂鸟的鸣叫声在耳畔滑旋。我擦一把侵湿眼睛的泪汗，从地上站起。不远处，父亲在挥动铁锹挖土，我赶紧跑了过去，把铲满袋子的黄土扛回坟头。
清明添土，寄托的可是哀思、敬畏与感恩。每一个生命都有对应的来处和归处，活着的人自当铭刻于心。
祖父活着的时候，一辈子没有离开过烟酒。他抽的是旱烟，嘴巴里“啪嗒啪嗒”抽着，烟袋管里总会“滋溜滋溜”泛起清响--土里刨的烟叶，制作的梗粗烟丝也粗，抽起的时候因燃烧不充分，就会发出那种怪怪的声响。
祖父却很享受。每次抽烟的时候总是眯着眼，再“滋滋溜溜”喝上几口老白干，似乎终日侍弄田地的劳累，因一口老酒一袋烟的熨烫，而得以释然和放松。
我记忆中最深刻的，莫过于祖母对此耿耿于怀，总是嗔怪祖父抽烟太凶。
祖父走的时候，活了85岁，算是村子里的高寿。
母亲的一生过得清苦。我不愿多提及。每当看到冬日腊梅吐香的时节，我总会留恋不舍，久久驻足。
这只是因为母亲的名字里有梅的清韵和傲骨。那份幽香，永远深藏在心底里。
世人总是会感慨，亲情和生命，一生仿佛只是偶然的聚合，或许消失也只是一觉醒来，就像起初，并不曾来过人间。
生命，如此的倔强、短暂而又卑微，不是牡丹，许是苔米。而今，荒草敬瘦马，且等我刹那。悠忽之间，已分不清究竟是年华蹉跎了岁月，还是年龄颓废了心绪，顿觉老矣。
彼时，我想起来一句诗，想赠与母亲大人：缭乱春风惹杏花，飘送清芬到天涯。
人生啊，哪里能够永久拥有，只有经历。经历过，便够了，当多珍惜。
祭扫完毕，由阡陌小道返经村庄。柏油路，顿时明亮起来，旧时的烟囱全然不见，路两侧遍野的油菜花发出清幽的香气。
老家的村子是很大的，而今几乎是一色的新农村容貌，像换了人间。偶尔看到几处土房旧瓦或宅院里透出的泡桐花开，触景生情，心里会泛起浓浓的乡愁：
“一条看不到头的小路
一个破旧没落的村庄
一户只种菜不种地的篱笆院
多年以后，和五爷、小叔他们一样
我也回来了，独自坐在院里
听不见晚辈给我打招呼
听不见鸡飞狗叫
即使有人拍一下我的肩
我一定以为
那是落下的玉兰叶子
（王洪岩《多年以后》）”
村办小学里，隔窗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凑近了去听，是一个年轻的老师在领读：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那些童稚的声音回旋着，多像清明时节麦穗抽节的清脆，油亮而又青涩。
这是生命的轮回，恰似季节的更替。
我懂得，脚下的土地，终有一天也会融进我的颜色，和我们这代人的颜色。
皇天后土，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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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梁铁牛（笔名老铁），镇平县作家协会常务理事，镇平县独山玉协会副会长，南阳市收藏协会石雕艺术品鉴赏委员会主任，《中原作家》微刊主编。大学学历，高级经济师。在多家微刊平台和纸媒刊物，散见多篇诗歌散文及新闻报道。曾谋职教师、记者、总经理等职。现从事珠宝玉石收藏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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