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记》| 大女人何患无夫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越到后来，越喜欢看简单的故事，说简单的话，或者索性不说，交往简单的人，当然，简单不等同于愚蠢。
在咖啡厅，放了李香兰的歌曲，是上个世纪的烂漫靡靡风情，使人一阵一阵的心醉，读的是亦舒的《承欢记》，它就是这样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简单而美好的故事。
小说展示的，不过是香港一个最平凡不过的家庭，甚至算不上中产阶级，一家之主的父亲开计程车谋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用心不可谓不用心，但始终籍籍无名。
他的妻子多年来忍气吞声，其实心里暗暗憋闷，为着流逝的光阴，为着匆匆而草率的年轻时候的婚姻，为着自己无法被填饱的虚荣心，所以将对生活未能满足的期望顺理成章地移植到女儿的身上。
麦承欢就是这个平凡的小家庭里的女儿，作为一个大学毕业生，她知书达理，温和良善，拥有一份值得为之奉献精力的工作，赚取一笔天经地义的薪水，努力周全家人及伴侣。
随着她与未婚夫辛家亮的人生大事渐渐提上日程，两代人之间的矛盾开始随之慢慢浮出水面。
首当其冲的就是麦承欢家境平平与辛家亮家境可观之间的落差使得长辈相见时候常有不愉快情境。
麦承欢的母亲越是因为心里自卑越是显得场面做足，但是这样的刻意钻营令麦承欢心里失落惆怅。
同样的自卑更彰显自傲的矛盾复杂心理，在亦舒短篇小说集《譬如朝露》中一则叫《幻象》的故事里重现。
千人千面，七情六欲，但是千回百转，又常常殊途同归。
麦承欢不见得不能够体谅母亲的苦衷，她也不过是希望女儿的婚姻能够风生水起，一方面弥补自己年轻时候嫁人过分局促了事的遗憾，另一方面也是在亲朋好友面前扬眉吐气，自己以后行走做人也面上光彩几分——
典型的小市民心态作祟，但却如此地令人惺惺相惜。
读小说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这个心有不甘，惆怅不满的妇人，依稀仿佛就是我们自己身边的某个长辈，或者甚而是我们自己的母亲。
她有时候絮絮叨叨，有时候独断专行，有时候蛮不讲理，有时候倔脾气，苦口婆心，过分小心翼翼，或者矛盾紧绷。
但其实出发点是好的，不过是为着儿女幸福安康，虽然有时手段不太圆熟平和，有时显得过分自私专利，但是说到底，谁有没有三三两两私心呢？
这部小说的一点好就是它氤氲着一种润物细无声的亲和力。
当然我指的更多的是它前三分之二的部分。
这就像我钟意港片《春娇与志明》系列电影一样的缘由，它呈现的是一种烟火人间的生活状态，是我们司空见惯的人情世故，与能够产生深沉共鸣的情感经历，这让我们不至于悬浮在半空中，始终无法落于实处。
即使偶尔显得琐碎也无妨，顾此失彼，司空见惯，得着一些，便失落一些。
麦太太期望将婚礼办得风风火火，邀请亲朋好友热闹一番，即便麦承欢与辛家亮已经决定低调行事，前往伦敦注册结婚，旅行度蜜月即可。
年轻一代人既不甘心受长辈过分摆布，但另一方面又不忍心过分忤逆。
这种两面无法讨好，进退两难的境况让两个人的婚姻几乎一波三折。
最终麦承欢屈服于母亲的意志。
就像奥斯丁小说里的安妮屈从于长辈以及亲友的劝导，就像张爱玲小说里的姜长安屈从于母亲曹七巧的“压迫”一样，他们终究为了“体谅”长辈，为了成全一种孝心而宁愿折磨自己。
但是亦舒小说毕竟是亦舒小说，亦舒始终是新时代的女性，她的小说终究是“关切”与“体贴”现代女性的，她对于女性的眼光是“愿其幸，促其争”的。
麦承欢与辛家亮的婚姻在经过了各种各样的风波之后，就像哈姆雷特的复仇大计屡次延宕一样，她逐渐开始反省自己的决定。
忽然觉得自己也许应该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而匆匆地踏进婚姻的殿堂也许并非一个一劳永逸的选择。
但是她是幸运的，亦舒女郎多的是幸运的。
她在决定与辛家亮断绝恋人关系之后忽然仿佛发现新天地，连对理想男性伴侣的观念都大幅改变。
再也不似从前钟爱斯斯文文、有学识、有高尚职业、有出身、有谈吐的男人，反而开始追求具有肉体美感的男人，比如胸前毛茸茸，身材壮硕，善于说笑话，懂得讨女孩子欢心，善于接吻等等。
她的豪言壮语不可谓不含着几分震耳欲聋的女权主义的味道——
她自己有物质条件，有稳定的经济基础，有智慧有能力，有学识有追求，他何必仰赖男人过活，她自己可以给自己买单，所以不必要仰男人鼻息求生活。
所以她乐意追求令她满心愉悦、心花怒放的男人，反而淡漠追求那些因循守旧、人云亦云的物质条件丰盈的伴侣。
像不像在网上吹爆的范冰冰那句：“我不用嫁豪门，我自己就是豪门。”
还有《我的前半生》里的唐晶，手里捏着晶光发亮的钻石戒指，坦荡自若地说：“戒指好看，我可以自己买。”
重要的不是这些话背后的真假虚实，令人望梅也止渴，窥影也心甘的其实是那股潇洒与大气。
女人仰赖男人活，为着一口饭一套衣一颗珠子被男性目光注视，活得畏首畏尾且卑微得太久了，终于有人敢正视男人的眼睛，敢畅所欲言地对男性评头品足、掂量打量，怎不叫人心生豪情？
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至少往前走了一步。
当然她能够有这样的新观念，与她有一个特立独行，我行我素，思想跳脱，活力精明的女伴毛咏欣不无关系。
罗子君有唐晶，麦承欢有毛咏欣，所以选择一个配得上彼此的朋友知己有多么重要。
你不必仰赖她，她亦能扶持你，这才是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呢。
最终麦承欢也成功地遇到了这样的男性，而且还不止一个。
这也是亦舒小说有时候令人觉着索然无味的一点，因为在她笔下，似乎经济独立、精神独立的女孩子无论经历过什么总不愁没有好伴侣。
就像古人说的大丈夫何患无妻，它是大女人何患无夫。
这也难免太过托大。
因为人生有时候偏偏如此，你越想拥有什么，你越是难以得到什么，有心栽花花不开，无限插柳柳成荫。
你越是觉得有些东西是理所当然，嘿，偏偏那些东西越是不插翅也飞走。
另外一点亦舒小说“鸡汤”气息浓郁的地方在于，总会有一笔突如其来，天降的遗产，使得女主角生活柳暗花明，不说逢凶化吉，也终于舒一口气。
当然这是从夏洛蒂勃朗特小说《简爱》里就有滥觞，一代一代下来，人同此心，谁又不愿望着这样的好事呢？
但是瑕不掩瑜。
亦舒小说值得我们欢欣鼓舞的闪光点依然清晰可见——
今时不同往日，女性已经不似从前受到百般拘禁，只要勤学勤工，兢兢业业，修炼内涵与气质，不愁无法寻觅自己的美满前程。
所以归根结底，人最终还是自己争气，否则八路神仙，也爱莫能助。